过年杀猪

西山咀

    当年在内蒙兵团那阵子，我们这帮二十郎当岁的姑娘小伙，朝思暮想的就盼着过年。过年多滋润啊。过年就得大摆宴席，就得杀猪宰羊熏兔烹鸡，就得从各排挑选心狠手辣者充任屠夫。我乃文弱书生、天生胆小，自觉难以入选。可司务长宣布名单时却偏偏有我，气得我一溜小跑冲到食堂找其论理，谁想却领受一通软硬兼施的训导：
 
    “秀才老弟，我好心派你个美差你非但不领情，还猪八戒出招——倒打一耙。我看这当屠夫无尚光荣，那该出栏的牲畜不宰杀咋成美味佳肴，忙活一年的战友们要吃不上红烧肉，还不得活剥了咱们打牙祭。刘老弟你要实在不敢下刀，就当个烧水褪毛的‘伙头军’总行吧。到时你拿个小本搜集点素材，以后写篇小说还能挣盒烟钱呢！”
 
    听司务长一通白话，也觉得挺有道理，蛰伏于心中的英雄气概霎时升腾，于是与挑选来的各路“杀手”提刀挽绳，踩踏积雪直奔猪圈。压阵的司务长还特地牵来两条军犬，说是一会儿自有用场。
 
    这时肥胖拙笨的猪们早有预感，待脚步纷杂人声鼎沸时便骚动起来，挤挤搡搡拥在一起，乍毛瞪眼一通乱嚎，只吓得众屠夫面面相觑束手无策。要说还是司务长久历江湖，宰杀手段娴熟狠辣，飞起一脚就踢翻了一头猪猡，众兵丁赶紧扳头按脚捆绑结实抬出圈外。头号杀手司务长手起刀落，可怜猪猡嚎叫几声就一命归西。而后众人紧张有序地吹气褪毛，开膛破肚，白净净的猪肉就上了台案。此时大家才悬心落肚笑脸如花，尤其司务长摇头晃脑得意非凡，眼瞟众人寻求赞许目光。
 
    谁想好事多磨，随着圈中猪猡的减少，辛勤饲猪一年的猪班长“侯大姑”竟怜悯起她的宠物来了，横眉立目怒气冲冲站在圈前，谁上前捉猪就跟谁拼命。眼见任务无法完成，杀猪的司务长与护猪的侯大姑唇枪舌剑吵成了一锅粥，我赶紧小跑着请来了连长。连长一通连吓唬带劝，好歹拽走了哭天抹泪的侯大姑，我们的工作才得以继续。但不知是侯大姑暗作手脚，还是困兽犹斗的猪们拱开了圈门，随着一片嚎叫，猪猡冲圈而出，上演了一出胜利大逃亡，只急得我们东堵西截，左右拼杀仍是尘烟四起，猪窜军营，引得男女战友倾巢出动，嘻嘻哈哈欢笑着满院子抓猪。
 
    “虎子！瑞克！冲锋！叼住！”随着司务长一声命令，训练有素的两条军犬羽箭般射出，一左一右忽地叼住了猪猡的耳朵，疼得猪猡嚎叫连声瘫软在地，众兵丁赶紧跑上前去捆绑结实，才使中断的宰杀继续进行。可没过多会又生变故——待毙的猪猡眼见同类在狗嘴下惨遭杀戮，突然惊诈疯狂起来，乍毛弓腿排成队列冲向军犬，只几个回合就将仇敌咬瘸四肢，大败而逃，任凭司务长左牵右拽也不敢对阵，就着这个空挡，觉醒的猪群集结一处撒蹄向田野奔去，只急得我们干瞪眼没了主意。
 
    情急中我请来了泪痕犹存的候大姑，司务长屈膝躬腰一通哀求，恳请猪司令侯大姑怜惜战友们劳作艰辛、过年思乡的甘苦，赶紧呼唤猪猡回返圈棚，并许诺再杀两头就金盆洗手再不屠宰了。由是侯大姑才消了怨气，站上田头口哨连声，果见猪们似接到将令，滚滚搡搡回复了猪圈。司务长呢也兑现了承诺，只杀了两头便自罢手。只是在捆杀最后一头猪时，右手食指端节突被牲灵咬住，疼得他嚎叫连声，战友们赶紧上前掰嘴翘牙一通忙活，才将手指从猪嘴中救出，扶至医务室止血包扎，倒也没甚大碍。
 
    除夕之夜，灯火通明，鞭炮炸响，离家在外的战友们围桌欢宴，大碗酒、大块肉猛吃猛喝，热闹成一锅粥，齐声夸赞我们这拨屠夫，而我们也举杯同贺、笑逐颜开，度过了一个难忘的除夕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