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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人间触景更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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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

 

 

  这文章是发表在天津《每日新报》副刊、倾诉空间栏目上整版刊登的一篇文章(07年8月23(周四))。该文刊出后,在天津社会上的反响很大。文章介绍的主角是我们内蒙兵团战友宋凤兰姐姐的一个真实的故事。我被这个故事感动了。几百年来,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在这个真实的故事中我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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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深入心灵的采访——

  小时候,总会将“海市蜃楼”和“海誓山盟”这两个成语弄混。长大后惊觉,爱情中的海誓山盟,可不就是“海市蜃楼”吗?
  看得见,摸不着。
  不愁无人兑现,只缘生命太短。——阿莱
  “有梦人生”主题倾诉之五
  说梦人:宋凤兰,女,今年56岁。退休前系天津大学图书馆馆员。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家在包头市的她与当时还在内蒙古某小县城教书的天津知青贺占博相识并相恋……从内蒙古到天津,走过24年风风雨雨的他们,本以为可以像其他夫妻那样厮守到终老,想不到就在3年前的一天,无情的病魔夺走了身为天津大学化学系教授的北大88级理学博士贺占博年仅52岁的宝贵生命……
  宋老师的话:
  年轻时,我们两个都喜欢诗词。
  20年前,他在南开大学读研,我在内蒙古一边教书一边带儿子,他来信说想家了,我就用“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话去安慰他。
  如今,他一个人撇下我们母子先走了。
  我终于了解什么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3年了,我每次提到他的时候,还是会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不知道你是不是相信心灵感应?
  我从前不信,但现在信了。
  1998年前后,是他病得最吓人的时候,先是上着上着课突然出现休克整个人摔倒在讲台上人事不省,再后来就开始尿血,那时候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就会抛下我们母子而去。
  也许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一天晚上,我就真的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自己站在半山腰上,土埋着脚面,这时候突然从天上掉下一个小男孩,我凭着本能一伸手就把那孩子给接住了,我身边,还有一个白衣天使在唱歌……
  后来,我把这个梦讲给朋友听。
  朋友安慰我说,放心吧,贺教授不会有事的,你不是接住那个小男孩了吗?接住了,就说明能闯过这一关。我并不是一个多么迷信的人。
  但是人在最难的时候,确实愿意看到一些希望,或者说,愿意依赖那些能够带给你希望的念头。
  好在那一次,他总算是撑过去了。
  他是一个离不开讲台,离不开学生,离不开科研的人。
  即使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依然忘我教书、严谨治学……一直到2003年,他的尿毒症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2003年做的肾移植手术,同年12月为了两个研究生的论文答辩,他不顾天气、身体等各方面不利因素而坚持要亲临答辩现场,最终引发急性肝坏死,再也没有醒转……
  就在他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我梦到我去世的妈妈,站在门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然后我又看到他,站在一个很高很荒凉的地方,我还问他,你站在这儿干吗?这儿又不是咱家……梦里的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他走的那一天,是2004年1月14日。
  自此,我们夫妻天人永隔,再也无法团圆……
  有时候我就想,也许正是因为我们两个的感情太好了,所以才注定不能长相厮守。
  这份情缘,好比“南柯一梦”。
  当年,他作为知识青年,离开家乡天津到内蒙古插队。对于学习的渴望,使他利用农闲及晚上的时间,几年如一日地拼命学文化。他居住的小土屋墙上,贴满了各种化学方程式和数学公式。晚饭后,也是他的自习时间,经常一个人点一盏小煤油灯一直学到深夜,第二天早上一看,连鼻孔都被灯熏黑了……为此,他总是会被身边人嘲笑,知青们说他傻,老乡们嫌他呆,别人觉得去后山放羊是苦差事,他不,他觉得能够守着一座山、一群羊、再拿上一本书来看简直就是人生中的莫大享受。其实这也正是我特别中意他的地方,他的爱书爱学习,在别人眼中是痴呆,在我眼中,却是一个难得有梦、有追求的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后,他这个被别人喻为“书痴”“木头”“不解风情”的呆子,竟然宁愿跑上几百公里的路,从他教书的那个小县城倒车到包头市去看我,陪我一起参加学生运动会、一起看电影、聊天……
  有一次我们看了一部关于民间艺人瞎子阿炳的电影,其中有一首主题歌,上来第一句就是“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那天晚上,伴着这美好的歌声,我们两个也沉浸在这美好的情境之中……电影散场之后,他在送我回家的路上,一直都在哼唱着这首歌……那一刻,月光、寂静的小路、还有开心得甚至有些忘乎所以的他……爱情在我们中间流淌……现在的年轻人以为过去的人们不懂得什么是浪漫,其实这就是浪漫,非常甜蜜。旁人也许很难想象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会是这个样子,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至情至性,一点也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木讷呆滞。
  人,大概只有在遇到知音的时候,才敢真正去表现自己。
  虽然他身无分文,长得也不好看,个子高高的,还戴着一副眼镜,然后第一次和我见面,就穿了一双露脚趾的布鞋。但是都没关系,我看中的,是他的才华和为人。
  只要有了这两点,其他的就都不重要。
  年轻女孩子谈恋爱,总是恨不得对方条件、才学样样都好,说实话,这样想是有一点贪心,有道是“人无完人”,找男朋友,还是抓重点最紧要,你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要求全,只要看主要方面就可以了。
  当时他教书的那个县城,离包头市有几百公里那么远。
  我决定嫁给他的时候,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我为什么放着包头市那么多条件好的小伙子不找,非要找这么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外乡人。
  他下乡那些年,也不是没有返城机会,他的家人好不容易给他弄到一个到街道小服装厂去上班的返城指标,他却生生给放弃了,那时候的知青,谁不是望眼欲穿地盼着返城啊?他不,他知道那个所谓的街道服装厂并不是他该呆的地方,他是一个有远大志向的人,为了理想,他可以放弃眼前那些所谓的利益。我曾经拿着他给我的一道习题去请教一位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的同事,结果你猜怎样,那位同事费了很大劲绕了很大圈子才把这道题做出来,和他在信中教我的简便方法相比,差了很多……他很聪明,有数学天分,这一点,我不会看错。
  再跟你说件好玩的事,我们登记之前,我才知道原来我比他大一岁,说实话,在我的观念里,女人是不可以比男人大的,别说一岁,就是一个月都会让我感到别扭。
  于是问他,你为什么在年龄上瞒我?
  他很调皮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哪有瞒你?你报的是实岁,我报的是虚岁……
  往事的点点滴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
  前一阵子,我回了一趟内蒙古。
  刚一踏上火车,望着窗外的风景,我忍不住就想要掉眼泪——当年,我们结婚刚过12天,他就报考了南开大学的研究生,我二话不说,全力支持,直到他真的考上了,现实才一下子摆到我们眼前,毕竟我们还在新婚燕尔之中,不舍得分开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当时我已经有了身孕。但是学业为重,我咬咬牙,含着眼泪将他送上了去往天津的列车。他走了,我的一颗心也被牵着一同去了,想他了,就写信,没黑没白地写,他也是,写信、寄信、看信……成了我们解决思念的唯一途径。我生儿子那会儿,他也不在,产房里谁身边都是丈夫婆婆一大家子,只有我,除去妈妈他们,再没别人。儿子出世以后,他因为惦念我们母子,有一阵课都上不下去了,甚至动过退学回内蒙古的念头,我怕他功亏一篑,耽误了学业,于是就跟学校里请了一年的长假,抱着仅仅三个月大的儿子陪着他一起回了天津,到了天津之后他住学校,我带着儿子挤在婆婆家,为的就是让他随时能够看见我们母子,好安下心来念书……两地分居的日子,我们熬过来了;生活拮据的日子,我们熬过来了……一直都以为后面会有一个白头偕老的结局在对我们招手。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去旅游,他总说,人不能总呆在一个地方,人要长见识,就要到处去走走。我想,如果他还在世的话,我们此刻一定正在旅途之中。我们两个都喜欢爬山,别看他平时不善言谈,但是在家里,在我面前,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最崇拜印度科学家拉曼,这个人非常了不起,得过诺贝尔奖,在光学的研究上有非常大的贡献。但是这么伟大的一个人,却是终生未踏出国门一步,除去研究之外,把毕生精力都放在了教育事业上,始终致力于研究生的培养工作,为国家输送了很多人才。
  于是,拉曼就成了他的榜样。
  拿到南开大学的硕士学位之后,他又考取了北大化学专业的博士生……学术领域中的他,永远都是敢为人先的,这与生活中那个一派书生模样的贺占博相比,多少有些判若两人。
  这些年,如果说有遗憾的话,那就是我在从内蒙古调来天津的过程中,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专业,说实话,我也迷恋着三尺讲台,我一直都觉得,传授知识给别人是一种快乐,但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家,我说放也就放了。
  内蒙古之行,故地重游,总会使人不胜唏嘘,感慨万千……
  当我独自漫步在当年我们并肩走过的街道,想起两个人要相爱100年的约定时,便越发觉得此刻的孤单和心灵上难以掩饰的巨大孤独与失落……
  早就听人说,夫妻之间,先走的那一方是最幸福的。
  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他这个人,在生活上一直都很依赖我,比方说,他会在复印资料之前才发现自己身上根本没带钱,然后就会想也不想地跑到图书馆去找我要。人家看到就会笑他,说贺教授原来这么怕师母,身上竟然连10块钱都没有……他不过淡然一笑,然后就又忙他的事去了。
  其实,他哪里是怕我,而是从来不为这些小事分心,他只负责做学问,其余生活中的琐碎,自然有我来为他打理……
  在这样的彼此支撑之中,我们相偎走过了24个年头。
  他不可以没有我,我更不能没有他。
  有一次他对我说,幸好让我遇到你,如果没有你,我肯定会闷死的。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感觉呢?
  我们不仅是现实中的夫妻,更是灵魂上的知己。
  有件事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我,原来这些年,他不止一次接到过加拿大发来的技术移民邀请,我想这件事他如果告诉我的话,我可能会劝他接受,至少到了那边,对他的病是有好处的。
  可是,他一个字都没有和我提起过。
  作为一名学者,他这一生,从未踏出国门一步。
  他说过,如果做教育的话,就一定要在国内。要为自己的国家培养人才,这大概也是他之所以要效仿拉曼的最主要原因。
  从一个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到拿下中国最高等学府的最高学历,并将教书育人作为毕生事业,占博在他追梦寻梦的过程中,总算是做了一个幸福的圆梦人。
  
  阿莱手记

  早在几年前,我的邮箱里就经常出现一封署名“贺占博”的邮件。
  他自我介绍说是天津大学化学系教授,身患重病,却一直都在关注着“倾诉空间”的版面,关注着那个叫阿莱的记者。
  一直以为会有一个机会与贺老师见面。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一封署名“贺老师学生”的信。
  打开,一张照片掉了出来,照片上的人,背靠讲台,简单的白衬衣,戴一副黑边框的眼镜,很瘦,头发也白了,但是看起来很有书卷气,有一点像杂志中的陈景润……信中说,照片上的人就是贺占博老师,我们知道老师一直都在和您通信,他生前就很关心您的版面,作为他的学生,我们有必要告诉您,贺老师在一星期以前就已经去世了……
  短短几行字,留下的却是永久的怅惘与遗憾。
  在我们身边,不知还有多少像贺老师一样默默无闻的学者与长者?
  每一天每一刻,不知还有多少像这样的瞬间交会与瞬间错过?
  今天,当我以这样一种文字和方式去纪念一位并未谋面、却又值得我们尊重的老师时,其实就是一种圆梦。
  当年,贺老师就曾提出过,能不能让“倾诉空间”从男男女女的局限中跳脱出来……所以,这也是一种愿望的达成。
  人生,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交错与相遇,就像充满各种各样的圆满与遗憾。

2007年8月23日 1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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