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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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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兰!子兰!你有好事喽!
    传达室的淑娴一叠的喊声冲进了厂长室。
    还想不想干了?厂长砰的推开了窗户。
    得嘞,厂长,我又错了您吶。淑娴嘻嘻的回过头呸的啐了。
    孩子老生病,子兰老请假,正被厂长骂的流眼泪水呢,以为一起回城又一起接班的兵团战友淑娴又给解围呢。
    我有什么好事啊,除非他也从兵团调回来。子兰揉着眼睛踢踢踏踏从厂长那里走出来,被淑娴啪的一拍胳膊,吔!这回你得请我吃茴香馅儿饺子啊。
    淑娴神神秘秘的从身后伸出了另一只手往天上举着,你考上大学了!阳光刺得子兰眼眯着,还是看见信笺上的经贸大学成人学院。
    上课的时间每周俩半天三晚上,子兰拿着通知犯了愁苦,哎,我连个整班都上不了,怎么跟厂长请假啊。
    要不,你先请事假,上完学就有好工作了。
    说的轻巧,铁蛋他爸每月挣那点,邮来20,也到头了,你让我们娘俩喝西北风?
    哎,你说咱们怎这么倒霉?出去这么多年家里咋还这么穷啊,谁帮帮我们吧?淑娴伸着双手哗啦哗啦转着圈。
    你别闹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我有啥办法?想上学别要孩子呀,要不把铁蛋给我吧。嘻嘻。
    你就是没正经。
    子兰转身又回走,她要去找厂长,打定要撒一回泼,不让上就又哭又闹。
    嘿嘿,你这个丫头,考上大学啦?厂长哗啦哗啦拍打着录取通知书,眼睛花似地眯成了一条缝。这一温油倒把子兰闹了个愣怔。
    上,去上!厂里支持你!你们这些孩子啊,十五六岁就下乡,不容易啊,不容易啊!时间,厂里保证,学费,厂里报销。子兰愣住了,你看着我干嘛?回家准备去吧。子兰这回呜呜咽咽的出了声,大叔!什么大叔?厂长!我告诉你,一门功课不及格,我扣你奖金,两门功课不及格,学费报销减半。
    子兰79年接妈妈的班从内蒙兵团回到了北京。她好羡慕那些上学走的战友。呀,我不是做梦吧?
    子兰帮妈刷了碗,捏捏呶呶的想着怎么跟妈说。
    哎,要知道还能回来,说啥妈也不同意你在兵团结婚,这又有了孩子,你说,你们俩口子就这么分着?啥时是个头呦。妈糊着纸盒拧着眉头。
    妈退休了,可是不能闲着,子兰搂着儿子看着妈的手指关节歪凸凸的叠着硬纸板子。俩弟弟都快到了结婚的年龄,爸妈愁得整日唠叨,房窄钱少子兰恨自己帮不上。上了学,儿子三个晚上得让妈带,子兰张不开嘴。
    铁蛋,你咋不是真铁蛋?子兰捏捏铁蛋的小屁屁,铁蛋呲的窜出了稀巴巴,子兰给孩子喂了药,发愁的看着儿子。
    子兰还是上学了。 
    教政治经济学兼班主任的李老师,是延安插队考入经贸大学并留校的老知青。此刻几乎把脸贴到书上,带着同学们划重点。这是一门选修课,开卷考试。
    学生都30大几了,第一次听说开卷考试的时候,这些刚从单位赶过来的“大”学生带着疲劳和倦意,哗哗的拍着巴掌,不用背书了不乐吗,拿到卷子却都瓷着眼,尽是唰拉拉的翻书和啧啧的叹气,海里捞针书里满世界的找标准答案。
    教室里就只老师的声音在四面墙壁上跳来跳去,“大”学生们蜷伏在课桌上唰唰的划着,不敢有任何遗漏。
    周六的下午,五月的满太阳热乎啦的塞了一教室,李老师脸上就冒了油汗,不时的推推眼镜,抬眼就看到了后边那个空着的座位,于是边念着边轻踏踏的踱步到门边,头往门上侧侧,分辨着门外经过的脚步声。
    子兰已经3天没来上课了,3年多了,子兰没请过假,再过一个多月考完这门选修课和一门必修课,可就大专毕业了。
    李老师真怕哪个学生现在出状况,子兰啊子兰,四年你都挺过来了,再坚持一下啊。
    子兰全校出了名。开学分座位,子兰小小的个子跟他拧,非要坐在教室的后门口,晚上课间休息,老师都反映,子兰踩着老师话音跑哇。李老师很奇怪,就悄悄地跟着子兰,子兰小豹子似地穿过院子冲进了传达室,李老师随后也掀开了帘子却怔怔的愣在了那里。子兰根本顾及不到身后的动静,双手麻利的扒拉开一团被子,抱起了一个婴儿。
    孩子哇哇的哭声终于冲出了厚厚的棉被。守门的郝大爷红着脸呵呵的搓着裤缝不知所措的看着李老师。
    进入成人学院就是一个大院子,教学楼在北面,院子中央有一个花池子,花池子南面是大门,大门旁边有一间小小的传达室,传达室外面就是轰然乱响的大马路,子兰看准了传达室,孩子怎么哭也不会传到教学楼里。她连哭带说老郝头心软了,也没要她那5元钱,只是哎哎的叹气,领导要是知道了俺这饭碗可就砸喽。
    李老师从愣怔的子兰手里接过了孩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奶瓶,孩子交给我,你回去上课。他对子兰说着,又安慰着不住哎哎的老郝头,没事啊,没事啊。
    李子安老师抱着铁蛋直接到了校长室,这个大男人使劲吞咽着说不出话。
    学生子兰可巧跟他妹妹一个名,他上心翻了子兰的入学简历,可巧也是内蒙兵团的。他的妹妹李子兰现在是全家的老大难。男朋友上学甩了她,妹妹自己悄悄做了人流,从此一蹶不振,现在还是孑然一人。家里谁劝跟谁吵。看着学生子兰,他就想起了妹妹。
    别着急,别着急,我们大家帮助她!一定让她顺利的完成学业!校长接过孩子。
    个个专业的班主任都被校长招呼来了,你们轮着给铁蛋当妈妈。女教师们手里传着铁蛋,兵团的二代就是皮实,谁看冲谁笑。司机小张嚷着,还有我呢,还有我呢。你?有女朋友了吗?我先实习着呀。
    子兰终于安心的学习了。
    下了课,李老师蹬车就奔了南城。
    子兰的家是一排红砖平房的头一间,里外两间。家家为了扩大面积在对面高低不平的又盖了一溜小房。两排房子中间仅仅留了几十公分的小通道。子兰的两个弟弟还小,子兰的爱人探亲回来,李老师就拉着他带着插队的一帮哥们帮助子兰家盖了一间6平米的小房给子兰住。
    子兰的小房对着她家,也是把头第一间,因为盖的晚地方都给挤没了房子也就盖的很小,屋里放着一张镀漆铁管的双人床,一个大衣柜,一只木箱上铺着塑料布,摆着笔墨纸书,被子兰收拾的干净利落。
    支好了车子,就听见子兰的家里传出了吵闹声,李老师侧着身子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好像是子兰的大弟弟在吵。
    听见门响,老太太从门缝里探出了蓬乱的头,眼睛红红的,呦!她李老师!您可来了,您看这,您看这。老太太摊着手,声音呜咽起来。子兰妈知道李老师也当过知青,这老太太,把知青都当成儿女诉说难心。
    原来子兰的弟弟着急结婚没房,盯上了那间6平方米的小屋,想让大姐找单位要房。你说,老太太甩着哭腔,大丫头病着,她男人又不在北京,你让她立马搬哪去?搬厂子的办公室去,门里的吵吵传出来。放屁!这间小房还是你姐夫和人家李老师找人帮着盖的呢!那我不结婚了!我打光棍!我让你们断子绝孙!啪,一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子兰的父亲又在借酒浇愁了。
    小屋的门呀呀的打开了,子兰披着衣服,靠在门框上说,别吵了,你们瞧瞧我都病成什么样了?
    李老师回头一看,冷汗顺着发梢就下来了,几天不见,子兰瘦了好几圈,眼窝陷着黑紫黑紫的。李老师一把扶住了子兰,透过棉衣觉得她的身子热的烫手。
    大妈,子兰病的不轻啊,得赶紧上医院!老太太两手一翻,哭了,你说我是背的动她还是抱的动她。
    淑娴从子兰身后转出来,大妈,别哭了,你看子兰成啥样了?
    李老师认得她,她到学校帮着照看过铁蛋。怎么不去看呢?
    淑娴就把嘴靠上了李老师的耳朵,李老师的脸色跟着变,是吗?他问着子兰。李老师,我还有两门就毕业了,不然,我这四年全废了。
    你必须看病,李老师吼起来,又马上压低声音,考试的事情我给学校说。
    她咋啦?她咋啦?子兰妈慌了。
    回到家已经后半夜了,看着他疲惫的躺在床上,妻子就知道肯定是为哪个学生着急呢。丈夫的学生几乎都是返城知青,他对他们就像对自己的弟弟妹妹。妻子理解他,她自己也是从黑龙江兵团考上了和丈夫同一所大学的。她理解夜大的同龄人,能坐上这个末班车该是多么不易!
    子兰病了。嗯。很严重?李老师哎哎着。明天得给她丈夫发个电报。妻子默默地从床下拿出一叠钱。你不是买手表?那着什么急,你把钱拿着,明天万一用的上呢。我去她单位取三联单,住院不用钱。她不是还有个孩子,再说也得给她买点补品呀。李老师搬过妻子的头,深深的吻着。
    我这两天没空,你回家看看妹妹。李老师在被窝里抚摸着妻子,还说呢,妹妹这几天腰疼的直不起来。那让她快去看呀,李老师翻身坐起,从一打钱里数出了几张还给了妻子。
    子兰被转进了肿瘤医院,她已经是宫颈癌晚期。
    子兰半年前就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是淑娴逼着她硬牵着她才去看的。
    淑娴,反正我也好不了了,可是我就想把学上完。
    命都没了,当了大学生上哪美呀?
    我在那边美呀。
    去,你病得成怪物了。我才不是呢,我看着别人上学眼馋呀。
    铁蛋呢?铁蛋咋办?他爸又不在北京。两个人哭哭说说,一拖半年了。
    病房里比子兰晚一天又进来一个病友,子兰从厕所里出来,就见那个空床上多了个人,被子连头包着,长长的身形。
    丈夫从兵团请假回来,头发边边都冒了白影子。子兰拿着丈夫削好的苹果,过去摇了摇病友,病友一拱屁股,没回头。
    咦,李老师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悄悄地冲着子兰摆手,嘴一动一动。我妹妹。大子兰。个大。你,小个小子兰。小子兰瞪圆了。
    李老师的妹妹也被确诊为宫颈癌,但是发现的还早。
    子兰的丈夫在北京无亲无友,与战友们也失去了联系,早就把李老师看成了大哥。李老师上班他就默默地照顾着两个子兰。
    你哥说你是内蒙兵团的。我也是。我是三师的,你呢?二师。声音蒙在被子里。我喂过猪种过菜当过文书你呢?没回答。你知道我要是能好最想干嘛?上学呗。嗯,那不是,不能好我也得把学上完。都好不了了还上那学有用吗?有啊,起码我也没白活吧,哎,子兰趴在床边,你说我儿子长大填表妈,初中,别人旁边说,冒牌货,这回好了,子兰翻身躺回去,看着天花板,自顾自的笑了。
    大子兰把被子从脸上拉下来,我听我哥说过你。你哥是好人。你刚说要是好了想干嘛?小子兰没回答,问,你在兵团左过吗?没听到吭气。我在兵团左过,我给一个战友写了一份特别不好的鉴定,其实那人就是特直,老跟领导对着干,小子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那份鉴定会不会害了她?大子兰探起身子看着小子兰,小子兰愧疚的对大子兰说,我好想跟她说对不起。
    小子兰腰疼的要折了,汗虚虚的说话没了劲。丈夫背进背出。大子兰下地了,帮着照顾小子兰。
    两个子兰同时完成了手术,小子兰张着嘴全身使着劲还是发不出声,看着她盯着自己,李老师俯下身轻轻的问,你要说什么?别耽误考试。李老师眼睛酸剌剌的,不敢看小子兰。
    李老师飞快的骑着车子,自从两个子兰住进医院,他每天的骑程都超过了50公里,他不觉得累,他下过乡插过队他不怕累,特别是小子兰,让他敬佩。
    考场设在病房,小子兰靠在大子兰怀里,喘一气写一气,李老师和校长,医院的院长和护士长,子兰的丈夫还有李老师的妻子都默默地看着那支游动的笔。大子兰眼泪扑簌簌的滚了一脸。病房外,密匝匝站满了病号,护士,静悄悄只有呼吸在流动。
    毕业证书端正的放在小子兰的枕边,还有一张她丈夫的进京准迁证。小子兰看着为自己连日奔波的李老师,感激地在枕头上支起了身子,头一下下点着。
    李老师扭着头手连连摆着。小子兰又看看大子兰,大子兰连忙俯下身子,拉着小子兰的手,铁蛋就是我的儿子!手术完,大子兰就哭了,空了,自己的身子空了。她对小子兰拍着自己的肚子。铁蛋也是你的儿子!空了的小子兰也哭了。现在她看着自己的丈夫,把大子兰的手交到了丈夫温暖的大手里。
    ……
    大子兰领着铁蛋,身边站着高高的铁蛋爸,她指着黑框里的子兰,告诉4岁的铁蛋,永远记着妈妈!

2012年3月10日 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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