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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年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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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左


    八七年春节刚过,我被调到公司的幼儿园任团长。幼儿园是座二层的小独楼连带托儿所,二十来个老师和阿姨都是公司职工。前任园长长期休病假,幼儿园已经乱得不行几乎瘫痪。

    面对各种问题各类纷争我无从下手,只得穿上工装和胶鞋找来硫酸稀释成水,每天呆在厕所里清除那些便池和尿池上的污渍及尿碱,想着边干活边了解情况打开工作局面。

    一天,我正在厕所低头刷着便坑,轻轻走进一个倒便盆的阿姨,一手端着便盆吃力地弯腰,一手扶着腰部艰难地走动。然后又轻轻地拎着便盆出去了。因为便坑是一间间小屋,她在回身的时候才发现我,由于之前互相不认识,只是点点头,微微地笑了一下。

    几天后,我开始在托儿所跟班熟悉情况。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多了就不知是几台戏了。七嘴八舌乱箭齐发,但反映最多也是矛头最集中的就是小左干活偷懒太娇气,谁都不愿意和她上一个班。好奇心让我特别想知道小左是谁并想找她好好谈谈。
    第二天小左当班我看到了她,原来就是扶着腰倒便盆的那个阿姨。小左叫左月珍,个子不高,微胖微黑,声音很轻,说话看人总是带着微笑,脸上的两只大眼睛特别圆特别好看。通过聊天我了解到小左是六七届的北京知青,六八年到陕北插队,后来在当地选调和一个上海知青结婚并有一个女孩。我们所在的公司重新组建后,因为她去世的父亲是轻工部的老干部,进不了北京就又托人调到这里。

    问到她的腰,小左告诉我元旦下雪以后,丈夫老费骑自行车带她出门摔了一跤,从那以后腰就疼得很厉害,一直在贴膏药。

    因为都是知青,我对小左更为关注和关心。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只要在托儿所只要是她当班,我就总是帮她抱孩子倒便盆,小左也总是不说话地微微一笑并投来感激的目光。

    不久,小左因为她的腰疼歇病假了。我也因为筹备开饭和婆婆妈妈吃喝拉撒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

    等我捋顺了工作腾下手来已经是过完五一了。虽然看见老费问过几次小左的情况说挺好,还是想找几个人一块去家看看。

    那天太阳特别好,小左住的是三朝阳。暖暖的阳光铺满了窗前的双人床,小左好象刚刚吃过什么,躺在床上靠着两个枕头,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脸被晒得红红的,精神挺好但明显地虚弱。我打趣地说:不错不错,跟坐月子一样。

    看到我们几个,小左还是那样微微地笑着,并把身体吃力地往里挪了挪,想让我们都坐下。可就在她撑起上身往里挪的时候,我从她的衣服缝里发现她没穿内衣的乳房一片片地发黑,急忙把她的衣服掀起来,一下子我们全都吓了一跳:小左的两个乳房完全是黑灰色,而且还有不规则的纹路,象两个乌龟壳扣在上面,用手一摸,象摸到了砖头。我大喊着叫来在厨房忙活的老费:老费你是死人哪!每天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人都这样了你不知道吗?老费低头无语。

    找来公司卫生所的王大夫,王大夫看后立即要到公司的大客车并托关系联系好了北京的肿瘤医院。

    第二天,我们和司机老管,王大夫一行六人,护送小左和老费去北京看病。小左已经不能坐了,只能把担架放在大客车的过道里,让她躺在上面。一路上小左仍是微微地笑着和大家说话,看不出丝毫的痛苦和悲哀。

    很快到了肿瘤医院非常顺利。事先托付好的大夫只是看了看摸了摸就让把病人抬出去,然后对留下的老费,王大夫和我说:乳腺癌晚期时间不多了,做准备吧。我着急地对大夫说:可她一直说腰疼啊。大夫头都没抬,冷冷地说;那就是癌细胞转移到腰上了。

    我擦了半天眼泪才回到大客车上,小左仍在微微地笑着。怕老母亲着急,让我们把她送到三里河的二姐家,可到二姐家却碰了锁。只好回到南礼士路的母亲家中。

    我们是把担架高举过头顶才转上楼梯的。老母亲裹着小脚穿着大襟袄,个子比小左还小,一付风烛残年的样子,让人看了更加伤心难过,但小左一直都还是微微地笑着-----

    过了不久,听说小左到了什么松堂的临终关怀医院,我带了几个人着急忙慌地去北京看她。

    小左瘦了不少,看得出来情绪很不好,但看到我们还是那样微微地笑,没和我们说任何与病情有关的事情。医院条件很不好,病房两张上下床住两个病人,有个微波炉自己热饭吃。那次看到小左,她反倒能下地活动了,还张罗着要亲自送我们。我们回来的一路都在谈论着小左,都在为她祈祷和祝福。

    又过了不久,传来小左去世的消息。因为那时家家没有电话,通讯设施也没有现在先进。消息传来的时候小左已经走了多日。

    兔年总能想起小左,可能是因为她属兔吧?,去世那年才三十六岁,如果活到今天也一定早就当上姥姥了。


小婴儿


    那年因为在兵团结婚,父亲气得已经一年多不给我写信,我象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失落无助地飘在天上。也是在五月,突然接到母亲托人代写的一封家书和一张她的近照。看到那苍老无奈的笑容和齐刷刷变白的头发,我放声大哭悲痛欲绝。

    华林当即作出决定,立刻让我带儿子回家探亲。可在那时又谈何容易呵。在兵团结婚就没有探亲假了,探家只能自费。二个供给制战士,一屁股结婚拉下的外债。我犹豫着踌躇着彻夜难眠-----

    最后,还是想念父母思乡心切,一咬牙一跺脚果断地抱起儿子登上返乡的列车。

    刘召上慢车一路归心似箭。好容易到包头换上开往北京的直达快车。找好座位放下行李,开始给儿子喂奶,眼前浮现起走进家门的情景和父母苍老的面容,不禁泪水悄悄地湿润眼睛流到心里----

    列车徐徐开动离家越来越近了,激动的心潮无法平静。突然,一阵急促嘶哑的婴儿啼哭让我的心缩了起来,那是只有做了母亲才能听出来的那种只有刚刚出生小婴儿才有的哭声,而且越来越凶,越来越嘶哑,越来越没力气。母性的本能让我停下喂奶抱起儿子向车厢另一头冲过去。

    小婴儿裹着破旧的小被子躺在小桌子上,一个四十来岁在当年看着挺时尚的大姐正拿着奶瓶给她喂奶,小婴儿拼命啼哭左右躲闪着怎么也不吃,大姐急了一头汗。看她的年纪和笨拙的动作,再看看小婴儿破旧的衣被,我想这肯定不是她的孩子,忙对她说:看看是不是尿了?大姐听话地放下奶瓶打开裹婴儿的小被子。小婴儿的屁股红得吓人,有几处被淹破露出了嫩肉,我心疼地帮她换了尿布,告诉她回到家马上把食用油烧热晾凉给孩子抹屁股。大姐又听话地点点头,眼里充满感激。

    裹好小被子我抱着儿子往回走,身后又传来小婴儿让人揪心的哭声。我不由自主地转身回来,看到小婴儿闭着双眼上下左右地寻找着乳头,看到她对奶瓶的躲闪,看到大姐着急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急忙把儿子交给大姐,解开衣扣给小婴儿喂奶。小婴儿只一下就准确地衔住了乳头,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吸吮着,那一刻,我的心头一阵发热,长长地舒了口气。

    通过交谈,大姐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她四十多岁不能生育,孩子是托人从包头郊区的农村抱的,刚刚三天,因为来时仓促什么都没准备。还说也是天津人,在手表厂工作,有严重的高血压,看到小婴儿这样哭闹高血压都要犯了。我告诉她一些初步的育儿知识并把行李都搬过来,决定帮她一路照看小婴儿。

    小婴儿吃饱后,满足地甜甜地睡了,竟然暂时忘记小屁股的疼痛,她是太累太饿了。我把她交回大姐手中,抱回自己的儿子。儿子只有七个月,他也要吃奶呀,可是他的奶给了小婴儿。没办法,那就吸吧。结果越吸越没有,越没有越吸,吸到最后哇哇大哭起来。

    大姐抱歉地冲了奶粉,可儿子就是不喝。我着急地抱着他在车厢里来回踱着。好容易睡着了,刚刚坐下小婴儿又醒了。为了让小婴儿能吃上奶,我趁儿子熟睡时给他喂奶粉,谁知他立刻警觉地吐出来,我又用奶瓶灌了水喂他,没想到他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我高兴得什么似的。

    忙来忙去不知不觉天大亮了。二个宝宝睡了大觉,我也积攒了不少奶水。小婴儿因为刚刚出生吃得少这回又吃饱了,所以不象刚上车时那么能吃,一个乳房就够了。我把另一个给儿子,虽然没吃饱也只能灌点水将就了。

    到达北京签过字,我和大姐又共同登上回天津的列车。

    马上就要到家就要分手了,我有些舍不得这个小小的婴儿,想到她回家就要吃奶粉,想到她躲闪奶瓶的样子,紧紧抱着她不愿放下,泪水在眼睛里不停地打转。

    看到大姐也在一旁抹眼泪,我帮她给小婴儿换好尿布,喂了最后一次奶------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看到小小的婴儿我都会想起兵团火车上遇到的小婴儿,从来没想过干扰她的生活,但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小婴儿也属兔,今年整整三十六岁。一定也早已做妈妈有自己的宝宝了。 

2012年1月27日 0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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