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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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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燕

 

 

一、

      皎洁的月光透过连队饲养室的窗户,照在顾小童白皙光滑的后背上,朦胧中起伏的线条显得格外柔美,柔美得让人觉得多了几分神秘,竖脊肌和脊柱组成的脊沟一直向下延伸,在臀部上方泛出两个小小的腰窝,就象少女的两只眼晴在静静地张望。
      赵全有呼吸渐渐平复后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他非常满意现在这种静静的、香香的、懒懒的感觉。脑子里想起了五年前第一次见到顾小童的情景:中学复课闹革命的第二年,在那片混得小有名气的赵全有还没拍过“婆子”,因此常被人嘲笑,于是他就想到前面楼群里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他们大杂院门口,他憋了她两天,终于把她堵在了路上,但事到临头他却为不知该如何搭讪而有些心慌,小姑娘因为被他阻挡抬起了平时总是低着头,那一刻他被那双美丽的眼晴震摄住了!那种轻蔑的眼神让他第一次感到无地自容,他低下头退却了。从此赵全有就象丟了魂一样,一直跟随着这双眼睛走进了兵团,走到了今天。
      赵全有扳过顾小童的肩膀想再次把她拥入怀中时,发现那双美丽的眼睛中饱含泪花,他很惊慌很心疼“小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把你弄疼了,是么?”
   “不是,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
      赵全有霍然释怀地亲了顾小童一下“那就好,不疼就好,我就不怕了。咦,怎么说对不起我呢?”
      “全有,我不敢和你说,可我又不能不跟你说,我真的很爱你,我不能欺骗你,骗了你我良心上一辈子都不好过,所以我很害怕!我很害怕,你明白么?”
      “你说什么呢?小童,我不明白。”赵全有坐起身来盯着顾小童,他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一时又摸不着头脑“小童,你把事情再说明白点,别害怕。”
      顾小童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望着赵全有充满疑惑的眼神犹豫再三后说:“咱们这不是我的第一次。”
      “你说什么?小童,不兴开这种玩笑逗我!”赵全有干笑的声音有些吓人,两人无语相对,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这么说这不是玩笑,是么?那个混蛋是谁?!”
    “指导员”……
     顾小童茫然地坐在饲养室里发呆,耳边总响着赵全有临走时从牙缝里挤出的两个字“骚货!”夜空静静地,偶尔不远处的猪圈里传来几下哼叽声,小童脸上的泪水干了,但她没有后悔。
      顾小童真正感到事情的后果很可怕是第二天傍晚。全有一天没露面让她很担心,一方面她希望他尽快冷静下来,能听听自已的遭遇,至少给一点点同情也好,一方面小童也有一份愧疚,觉得对他打击太大该去安慰一下。她怀着这样的心情推开了铁匠房的门,第一眼就看到赵全有正专心地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做手柄。“全有,你想干什么?”赵全有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干什么?问你自已吧!”“全有,你可不能干傻事!”小童冲上去抱住赵全有想夺下那把匕首,但是被他轻轻一搡就坐在了地上。“呸!”赵全有吐了她一口,把匕首揣进怀里,临出门时说:“骚货,你等着,我先骟了那条老公狗,再来收拾你!”
      “不能出人命!不能让全有落个杀人偿命的下场!”这信念在顾小童心中逐渐树立了,坚定了。为了这信念让她干什么都认了,既然劝不住赵全有,只好去求指导员。她天真地以为把事情的严重牲说明白指导员就会害怕,就会同意把全有和自已一起调到其它连队,一场危机就会化解于无形,她甚至威胁指导员敢对全有不利,就把她被辱的事告到团部、师部去。她万万没想到指导员会不动声色地对她说:“我怕什么?他有刀子,我就带支冲锋枪在身上。你告我?我就抓你个道德败坏的典型,我看到底谁敢挑战无产阶级专政!”
      顾小童回到了饲养室,她彻底绝望了,她开始后悔为了一句不昧良心的实话,竟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猪圈里突然传出一阵声嘶力竭的猪叫,小童跑出来时看见赵全有正把匕首上的猪血抹在圈墙上“别害怕,扎的不深,就想试试快不快。”望他远去的背影小童气得浑身发抖,但同时心中涌现出一个以较小代价换取转机的计划。
      天亮的时候连里死了一窝猪,大小共十头。顾小童报的案。
      下午,团部武装排来人把赵全有绑走了。赵全有也曾大声喊冤叫屈,指导员拿出了一个刻他名字的饭盒,里面剩了不少耗子药,还有顾小童的指证材料,大喊一声:“铁证如山,绑了!”赵全有被推上卡车时基本上已经疯了,他两眼冒火地大骂:“老公狗!臭骚货!…”在卡车扬起的尘土中,指导员轻松地微笑着。
      三个月后,全连大会上宣读了兵团法院的判决,赵全有因破坏兵团财产罪和投毒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顾小童当场晕倒,半年后病退回京。

二、

      赵全有仔细地辨认着这座阔别了十多年的大杂院,因为充斥了太多用碎砖头垒砌的小厨房,使它的样子变化很大,在家家户户小厨房的窗台下、拐角旁,堆满了蜂窝煤、大白菜、空酒瓶和打成捆的废报纸,这一切对生活有着重要意义的东西几乎挤占了全部空间,除了一条可供人推车通过的小路。
      母子终于重逢了。赵全有长时间地跪在母亲的脚下,把头靠在母亲怀中不肯起来。他倾听着母亲反复叨念“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觉得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妙最温存的声音!直到他跪得膝盖有点疼时才发现,母亲总是用手不停地摸自已的脸而眼晴却望向远方。“妈,您的眼晴怎么了?”
      “看不见了,你进去的第二年就哭瞎啦。”
      赵全有愧疚地低下了头,继续跪在地上问:“那您怎么不让人写信告诉我呀?您什么都看不见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呀?”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只能耽误你改造。这些年都是小童在照顾妈,她在纺织厂上班,三班倒,每天下了班就往这儿跑,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她办的,可是受了不少苦操了不少心呀!”
      赵全有打心里排斥着顾小童,十年里他反复琢磨过这个女人把自已送进监狱的真实动机,也想明白了其中的一些道理,但就是无法抹去对她的鄙夷。环顾四周,十几平米小屋的确打理得十分干净整齐,水杯下垫着补花的碗垫,被子上盖着钩花的床罩,连那张接过一条腿的桌子都擦得光可鉴人,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一张放大了的照片,就在毛主席像下边,赵全有戴着一顶“国防绿”帽子正趴在自行车把上傻笑。
      赵大妈半天没听见声音,就开口说:“全有啊,你们的事小童都给妈讲了,事情出了怪天怪地都没用,世道就这么个世道。你怎么想妈管不了,也不想管,但是有一条:小童知道你快回来了,她说有点怕你,她要是来了,不许你胡闹!你要是让妈的老脸没地放,看我饶得了你!”
      赵全有在母亲的压制下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任凭顾小童每天照常在他家出出进进,忙这忙那。但是他从来没给过小童一个好脸,不是恶狠狠地瞪她两眼,就是在她面前不出声地骂她“贱!”反正这些赵大妈都看不见,而顾小童对此也只会转身走开,从不表露半点委屈。时间长了他也觉得无趣,有一次小童正往桌上给他端饭时,他说:“你那么脏的人,给我盛饭怎么没见洗手呀!”结果赵大妈摔了筷子,小童掉了眼泪。
      为了维持生活,赵全有请人用旧零件装了辆三轮车,在胡同口摆了个水果摊。整天忙着进货卖货,事情一多赵全有和顾小童碰面的时候也就少了,赶上他去进货或者她倒中班,兴许个把礼拜也见不了两次。这样的日子变得平淡了,变得相安无事了,变得光阴如梭了。
      赵全有回来的第二年,街坊们开始公开议论他们的关糸了,各种猜测各种传闻,形形色色流短蜚长。隔壁的李婶瞅准赵大妈坐在当院晒太阳的空儿,上前说:“全有妈,这顾家姑娘在你家进出十几年了,怎么看也不象你说的什么战友关系呀,这么大的姑娘小子成天价混在一个屋顶下,你这眼神又不济,真要闹出点什么事来,咱们居委会今年的先进可就泡汤啦!”
      “他李婶,你这话说的可没道理,两个孩子明明白白地说是战友关系,难道要我当妈的给改过么?”
      “果真如此?”
      “ 果真如此!”
      “那好,那我就给你家全有介绍个女朋友,他都三十四了,也该让你老抱孙子了。”
      李婶说到做到,时间不长就领了个姑娘来和全有见面。那天全有没出摊,那天小童该上早班。但是十点多钟,人家姑娘一杯茶水没喝完呢,顾小童就闯进来了,一屁股坐在床上一声不吭,不管全有怎么说怎么劝怎么喊,她只管笑,直到微笑着把那姑娘送出了门。这样的事情后来又发生了两次,一样的过程,一样的结果。
      发生这件事后日子照样过着,唯一的变化是顾小童帮赵大妈料理完家务后会去全有的水果摊上帮忙。虽然全有对她仍然没有笑脸,可也没有拒绝她帮忙,而且总是让她干最重最脏的活,自已却在一旁给客人称水果,收钱,聊天。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三年。
      夏天的傍晚正在酝酿的一场暴雨,天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顾小童刚刚一个人卸了一车西瓜,汗水已经把衬衫完全湿透了,正想坐下来缓口气歇一歇,可恶的蚊子就成群地扑上来,搞得她手忙脚乱不得安宁。这时候赵全有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手中塞了把蒲扇。她一下愣住了,后来她轻轻地把扇子放在瓜堆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家的路上暴雨如期而至,她也哭得泪水滂沱。

三、

      赵全有为了多挣几个钱,雇了辆马车去大兴地里拉瓜,没想到连日的暴雨让他连车带瓜误在了地里,整整耽误了两天。他刚刚进院就听李婶对他喊:“全有啊,不得了啦!你妈吐血啦!顾家姑娘把她送到北医三院去啦。”赵全有急急忙忙赶到医院时,赵大妈已经做完了胃部切除手术转入观察病房。顾小童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脸色苍白疲惫不堪,见到他后赶忙迎上来向他介绍病情。当得知母亲还处在昏迷中时,赵全有焦虑不安地让小童回去帮他照顾瓜摊,自已留下来守着母亲。一周之后,赵全有的母亲终因术后并发症多器官衰竭而撒手人寰。
      赵大妈弥留之际,曾十分吃力地拉着赵全有的手说:“全有呀,妈是不行了,小童的血是白输了,那孩子苦啊!她让你蹲了十年救了你一命,可她却白白搭进去了十五年呀!……”当赵全有流下的泪水滴在母亲的手上时,她满意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儿子,你的心终于软了。”
      料理完赵大妈的后事顾小童就不常出现在赵家了,偶尔去水果摊上转一圈,也不干什么,问问有事没事,有事聊上两句,没事转头走人。这可把赵全有闪的够呛,好象世界上两个朝夕相处的人都离开了一样,他尝到的孤独甚至超过了狱中的感受。他也曾几次鼓足勇气想跟小童说说将来的打算,但是看着小童那张不冷不热的脸终于没有开口。
      除夕,院子里爆竹声声,夜空中雪花飞舞。赵全有煮好一锅速冻饺子正准备喝口闷酒,顾小童头顶雪花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她的突然出现让赵全有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压抑多日的心里话反倒脱口而出:“小童,我们结婚吧!”
      顾小童从容地脱去外套,放下手中的饭盒,走到他面前问“这是大妈的意思吧?”
      “是。不!我也这么想。”
      “你能忘记过去那些事?”
      “忘不了,但是现在它们不重要了!”
顾小童死死地盯着赵全有,象要把他的心底看穿“真的?”
      “真的!”
      “啪!”顾小童狠狠地扇了赵全有一个耳光,乘他没缓过神来又抓住他的右手狠狠地打在自已脸上。一切都来的这么快,当赵全有感到脸上火辣辣疼时,顾小童已经扑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十五年了,咱们终于两清了!……抱紧点!”
      清晨,李婶端着尿盆摔了一跤,黄澄澄的尿把地上的积雪浇塌了一片,刚爬起来想骂街,突然看见老赵家的门上用红粉笔写了个“囍”字。她嘴叨咕着:“这对野鸳鸯真的进窝了。”用脏手拧了把鼻涕就急着去把喜讯传遍四方。

2011年12月28日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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