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经年往事

大灰兔

      那些年代里发生的那些事，若讲给现在的孩子们听，很难想象出他们脸上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一九六六年十月，文革大串联已进入高潮，北京的红卫兵到处煽风点火，各地的红卫兵则往北京跑，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要见毛主席，这样全国的红卫兵大串联的恶果就是导致当时的铁路系统几乎全面瘫痪。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能见到毛主席是每个人的最大愿望和殊荣。我得到这个机会已到了六六年的十月份，那时学校还未乱到一团糟的地步，去北京的人选是每个班上分配几个名额选出来的，我们班上选出三个女生，我很荣幸的被选在其中，父亲因在北京参加“亚非作家紧急会议”而躲过了运动初期的戴高帽子游街批斗，直到年底才被彻底揪出，我当时还是“红五类”中的革干子女。
      我们家1957年底从北京到了河南，待我再次回到北京时，已是九年之后。一片红海洋包围中的北京和儿时记忆中静谧安详的北京早已是面目全非，坐车路过东四四条时，我伸着脖子透过老槐树的枝条往那熟悉的胡同里眺望，恍然隔世中惆怅涌满心头。
      激动不已的等待中，我们被安排在十月十八号见毛主席。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基本上以下几种形式出现，一是毛主席站在城楼上，红卫兵排队从下面走过，二是毛主席乘敞篷车从革命小将中穿过，还有革命小将乘车从天安门广场穿过，我很庆幸我们那天是毛主席坐敞篷车接见。因为离得近，可以看得清楚些，也不必像大队人马从天安门下走过时拥挤不堪，每次都会有大批被挤掉的鞋子用卡车来拉。
      凌晨一点，我们就准备动身了，浩浩荡荡的队伍时走时停，我们都不知道要走到哪里才是目的地，不时会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大家吃些发的东西。
      串联时，我们都喜欢来北京，一是能见毛主席，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吃饭不用掏钱，虽然每天吃的都是大白菜炖粉条，可是能节省多少钱哪！现在想起那白菜炖粉条的味道还令人难忘：吃起来有浓浓的肉味，可你就是把菜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一块肉来，大概只是搁了些肉汤。到北京的好处远远不止这些，每次毛主席接见前，接待处都会发些好吃的东西带在身上，因为吃饭没有钟点。我记得那次每人发了四根香肠，一个巨大的柿子，两个烧饼，一个面包，还有梨。同学中有个女生不吃香肠，我感到不可思议，那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不吃呢？她立刻就把香肠给了我，我当天晚上就把她的那一份吃完了，留着我的第二天再吃。说实话，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小香肠，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后来再也没有吃过那样上乘的香肠了，直到现在，我还会常常想起那美味的“串联小香肠”。
      带着美好的憧憬，书包里背着好吃的东西，在马路上晃悠了大半天，队伍终于停了下来，我们被安顿在马路两侧坐下，静静的等待那一伟大时刻的到来。
漫长的等待中，突然人群开始骚动，前边的同学都站了起来，军代表厉声喝道让前边的人坐下。我坐的靠后，生怕看不见，又不敢站起来，心里急得怦怦直跳。焦急中忽然数量摩托车和吉普车呼啸而过，大家都举着红宝书狂喊“毛主席万岁！”极度亢奋中眼前一辆敞篷车疾驶过来，那熟悉的身影迅速的闪过，随后过去的车上，我看到了刘少奇，他满头的白发被风吹起，忧郁的眼神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现在想起，大概那时他的日子已经不是很好过了。事后每次想起当时的情景，刘少奇的形象总是深深的印在脑海中，反而毛主席的样子倒是模模糊糊，因当时只看到了毛主席的半侧面，而从小到大看过无数毛主席的画像和图片，当真正的毛主席到你跟前的时候，你很难分清他到底是人还是神，那感觉真是很难描述。
      回到学校后同学们问起见毛主席的感受，一个说：“你当时是不是眼前金光一闪？”
“金光一闪？没有啊！”我说，“什么光都没有”
另一个说“别人都说见了毛主席眼前金光一闪，你怎么会没有？”
突然间，我觉得这问题大了，连忙说“不是，不是！当时我太激动了，闪光的事没太注意，我只顾着看毛主席了！”我如果不这样说，有可能就要给我上纲上线了，你对伟大领袖的感情到哪里去了？！现在想想当时的窘境，真是既可笑又可悲。
      毛主席先后八次接见红卫兵，我有三次都在现场，但只有10月18号的那次见到了，后来两次都没见着。
      最后两次接见前，我跟同学们去了长沙，准备去韶山毛主席故居，突然听到毛主席要接见的消息，大家要立刻去北京。我因为已见过了就有些不想去，同学们自然对我不满“你见过毛主席了，我们还没见呢，你不想去拉到，我们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又跟着她们去了北京。
      11月的北京已十分寒冷，我们都没带多少衣服，冻得哆哆嗦嗦，为了见到毛主席，一切都可以忘掉。最后的两次照例是凌晨出门，倒数的第二次的那天，从东直门的接待站走到晚上天黑了还没走到天安门广场，最后那次又是毛主席坐车，结果人群集体站起来，我被挤在人群的最后，什么也没看着，更别说“眼前金光一闪”了。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失落的情景，站在北京刺骨的冷风中，一群小孩一遍遍的重复问道：“看见毛主席了吗？看见毛主席了吗？”我看看他们，气的大声说道：“看见啦！怎么着？！”心情沮丧的糟糕透了。想想看，如果这两次也能如愿，我就可以得谁跟谁说，“我见过三次毛主席！”当年，那是多大的荣耀啊！
      几天之后，周总理发表了他那著名的讲话，劝大家回到各自的家中，停止大串联，大喇叭里到处都在广播“……现在天气寒冷，请同学们先回去，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时，你们再到北京来……”大概每个同代人都不会忘记这温暖人心的话语，并乖乖的听从他老人家的规劝，回到家中。待到来年的春暖花开日，局势早已变的不可控制，全国更加混乱。虽然当时许多人都天真的认为，周总理说话一定是算数的，但来年再次大串联的梦想再也没能实现。通过那件事我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人说的话都有不算数的可能，哪怕是德高望重，我们心中最敬爱的周恩来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