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死的”与 “亡人路上无老少”

耿耿

    大概人老了都怕死，可有人偏要拿这个死字开玩笑。我当工人那阵，班组里有位五十多岁的老师傅，山西人。我那时还不到三十岁，仰视着老师傅感觉他就是个标准的老头了。老师傅中高个，虚胖，身板横宽，头方还长。老师傅虽文化不高，但车间的报纸雷打不动的天天读，他不像大多数工人那么粗鲁，说话沉稳从不带脏字，是全车间最受尊重的老者。老爷子快退休了仍挣钱不多，不是老师傅没本事，从建国到一九七八年，老工人们还没享受到一次涨工资的快乐。再说师傅的老家还有个没工作的药罐子老伴。但就这样大半辈子清苦的两地生活，老头在车间里从不向人埋怨诉苦，就像他心里记起就没烦心事一样。
 
    有段时间，老师傅请假回老家山西阳高走了半月之久。车间多数人都听说了他老伴胃病吐血差点玩完的事，见老师傅回来了大家自然都围着他关切地询问他老伴的病情，现场不免有些严肃得沉闷。偏偏车间的一位少心没肺火辣辣的‘快嘴婆’向人群走来，见了老师傅张嘴就哎吆：“老不死的，你还活着哪？” 老师傅周围的工友们不由哄堂大笑。一句玩笑话顿时驱散了沉闷，但几位女工友斜眼楞瞪着‘快嘴婆’向她投去了不满的眼神：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此时若换个人也许生气翻了脸，但老师傅没生气，他更像个没心没肺之人，只见他微笑着冲着‘快嘴婆’：“你说我老不死我就老不死啦？”停顿了一下师傅盯着‘快嘴婆’的双眼笑眯眯的接茬继续：“你还别说，我就老不死了。你没听说……”只见老头不慌不忙一字一板的用山西腔甩出了七个字：“亡人路上无老少”。此言一出，又是一通哄堂大笑。上年纪的师傅们频频点头，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咂摸咂摸滋味觉得是这么个理。因那时就听说过XX师傅家的小孩被肺炎夺命的事，还有位三十来岁肝癌刚刚去世的男工友。

    人到老了自然都会回归大地。但现代，非自然老死的人太多了，且不说没人知晓的平头老百姓们。九十年代有位才华横溢前途无量的电视明星藏族小伙洛桑死于醉酒驾车。进入二十世纪，中年的电影明星傅彪换了两次肝老天爷都没留住他。侯氏的相声传人侯耀文﹑多才多艺的小品演员高秀敏﹑扮演毛主席的特型演员古月都是英年早逝。
 
    远的不说，咱兵网总能够看到战友去世的沉痛。今年进入夏季以来，我们团一个小小的连队先后就有三位好姐妹不兴离世。她们都还不到六十岁，劳苦了大半辈子，该享福了却撒手人寰。
 
    再说小孩子，若我们走近大医院的儿科病区，就会看到令人触目惊心的‘白血病病区’的红色字样。走过患儿病室的长廊。隔着通透的长条玻璃窗，能看到里面三两岁五六岁的病童，能看到八九岁十来岁的病孩学生。这些孩子们无论男女无论大小，个个脸色苍白柔弱无力。顺着走廊前行，扭头即可见心酸的一幕幕：坐在床上玩耍的病孩乖巧可爱，母亲把木纳的脸紧依在孩子身上；一位母亲抱着孩子，流着泪的双眼望着不谙世事的小生命；大些的已上过学的病孩趴在床上在听半导体，再大些的十几岁的孩子坐在床上摆弄着小长方匣子，他一定在听英语会话，他与同是孩子的病友交流时脸上也有过微笑，但那是缺少灿烂缺少阳光惨淡的笑容。医院的墙是白的，医生的大褂是白的，病房的床是白的，床单是白的，孩子们的脸也是白的。她（他）们也许不知道，住在这个病区就意味着被判了死刑。他们含苞未放的生命正一天天走向冰冷的世界。啊，这些可怜的孩子可怜的母亲。
 
    除了老到头的寿终正寝，除了病老死的，地震水患 火灾 山体滑坡 矿难 空难 地面交通事故或其他意外事故，无论是自然灾害还是人为因素，每年因灾死亡的人不计其数。谁也不会料到自己一夜被活埋，谁也不愿自己被大水冲走，谁也不会想到被车撞死，又有谁愿被大火吞噬？但灾难到来之时，轮到谁头上谁就倒霉了。生命啊，如此的宝贵又是这样的脆弱。谁不想好好的活着？谁不想多多的活些年呀。百岁老人毕竟是极少数，康熙皇帝发出的“向天再借五百年”的豪迈已不只是歌里唱的歌词了。他表达的也是当今人们的愿望，毕竟皇帝也是人哪。
 
    “老不死的，你还活着？”这是句玩笑话，说话人似有些玩笑得过分，特别不应拿‘死’来说事。但恰恰是这过分的玩笑话透出了人与人之间无痕的情谊，这也正是工人之间言语的自然直白与豪放不羁的真实写照。只有这种不带框框的情感交流，语者‘快嘴婆’才敢如此的言语无忌口无遮拦。话说回来，朋友，如果人真能够老不死多好，但这可能吗？
 
    “亡人路上无老少”实在不是戏言。它太是宇宙间的普遍真理了。既然这是真理，但凡时下能够活着的人们都是幸运的，幸福的，若能够活到耄耋之年也该知足。七八十岁的老者尚且爱惜生命，我们呢？我们现在是老年人中的青年人，但也毕竟走进了老人行列。夕阳无限好，朋友，“亡人路上无老少”，珍惜我们自己的生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