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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与“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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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屋”多是南方人的说法。“老屋”“祖屋”都是这一类。北方人呢,常常使用“老家”。
       我印象中的“老家”该是垂柳环抱、灰舍泥墙,从柳树的缝隙中,和着袅袅炊烟不断传出鸡鸣,传出孩子的嬉闹,又从柳荫里蜿蜿蜒蜒的伸出一条土路,流向田野,最后消失在那里……
       因为我不是南方人,没有对江南老屋的想象。也因为我没有老家,所以我的想象都是来自书本。
       曾经想过寻觅我的老家,大侠说,寻找未必是幸福。我接受了他的建议,荣辱不惊,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不是更好吗?
       我现在的父亲原来姓“肇”,稍微知道一点清史的人会知道,打从“肇”姓出现以后,“肇”家的祖屋就土崩瓦解了。


       父亲的一家人住在一个简单的小院子里,只有三间北屋,院子里密密麻麻的种植了花草,只留下一条窄窄的小路,清晨经过那里,常常会被露水打湿了裤脚。
       所有的家庭,总会留下一点历史痕迹的,父亲家里北房西屋的窗下有一个红木的长条桌案还有一个不知什么木的八仙桌,那就该是了。
       父亲还有两个叔叔,住的却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他们的“祖屋”?
       院子和北京通常的四合院有点不一样,第一进院子没有正房,却用半人高的花砖墙分出了前后院。花砖墙中间有一条五彩石子铺成的甬道,像一条彩色的链子把前后院拴在了一起。
       后院是一个完整的四合院,院子中间还有一架葡萄。那小院我去过几次,总是干干净净,地上还淋了水。
       父亲的一个婶子常年在家护着那院子,所以小院的西屋永远响着“嗡嗡”的缝纫机的工作声。这老人家清爽洁净,心灵手巧,我就见过一块块的白布,几经缝纫机的勾画,就出现了花朵的图案,再加上她手工的补绣,一朵朵鲜活的花朵就在她的手里诞生了!
       我有一个小学同学,记得她学习并不好,但是画画很棒,66年无法上课的时候,我经常找到她趴在她身边,看着她在一张张白纸上创作出生动的孩子和花鸟,我简直被这个才艺镇倒了!不明白那些毫无生气的白纸,为什么在她那里是这样的充满了灵气!

   
       母亲有老家,而且是个“大宅门”。那个老家离卢沟桥不远,因此在37年几乎全部被战火烧毁了。
       我记得还存有一个院落。第一次去的时候,我很小,记忆模糊零散片段。我应该是被抱在怀里,走过一个黑暗狭长的胡同,在一间屋子里,我被放到地下,有大人在哭,还有一个人给我烧核桃吃。
       母亲说我的记忆是对的,那是56年的夏天,我还不到3岁,我的姥爷去世,哭的是我的大姨,烧核桃的是我的小舅。
       再去的时候我已经5岁了,对那个大院有了完整的记忆。那是一所五进的院子。大门威严高大,门前一棵老槐树默默地把持着通往大门的高台阶。37年我的太姥爷去世以后,这个大门就永远没有打开过。
       院子的东边有一条狭长的通道可以走进五个院落的任何一个。这五个小院都是前出廊后出厦那种,虽然破败了,院子之间依然相通。
       37年,除了我的姥爷和他的一个哥哥在北京市内工作免于一难,其他的男人都死于那场战争,特别是母亲两个未成年的叔叔。
       三十年代京西永定河还有很大的水,但是桥很少,除了卢沟桥其它地方很多是靠摆渡过河.母亲说,战争打起来的时候,他们一家逃到一个渡口,和很多要到北京城里避难的难民聚在一起,那天下起了大雨,天也渐渐转黑,河上停了摆渡,所有的难民只好躲到了一座庙里等待天明,就是那天夜里,日本人忽然打了过来,见男人就砍,母亲的两个小叔叔就是被砍死在那个雨夜。
       所以,母亲家的祖屋缺少男人,几个院子里都是孤寡的老太太守着,我总觉得那个冷清中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五岁那年我去的时候家长不再管束我,可以自己随便乱走,我站在东夹道里,眼巴巴的看着第4进院子里长着一棵挂满红枣的大树,一会儿,院儿里走出一个小脚老太太,不知是我的什么亲人,她手里捧着红红的大枣向我点着下巴颏,把手和枣一起伸向我,我却吓得转身就跑。
       我见过那种小脚,我的大姨住到我家的时候,趁她睡着我偷偷地打开过那条长长的布,现在我都记得那个扭曲的怪样子。
       我小的时候,用我妈妈的话说,我的记忆很好,理解很差,好大了,我都不会懂得别人。
       66年,我拉着大姨到景山公园陪我玩,大姨边走边环顾左右,还一个劲儿问我有没有人笑话她,在她看来这么大岁数了又是小脚,逛公园爬山是很“疯”的举止,其实那年她只有41岁。
       我在前边一边跑一边要随时停下来等她,我气愤的埋怨她为什么把脚丫子搞得走不了路还那么难看。以后很多年,我才明白,那是历史上一个扭曲的变态人创造出来的所谓病态的美。
       我的太姥姥住在五进院落的最后一座,她老人家基本不进出前门,所有的活动都集中在后院。听妈妈说,后院原来是个小花园,我去的时候,除了还有一座假山能够依稀保存着它的历史,其他则完全像一个菜园子了。
       园子里种着一些老玉米,倭瓜,豆角,除了倭瓜,其他我都认识。大人在屋里说着话,我自己一会儿用手捋捋架子上的豆角,一会儿蹲在地上跟倭瓜说说话,那种农家小院,足可以让一个5岁的孩子欣喜不已,怀念一生的。
       晚上我还是惹祸了。那天很晚我们才吃晚饭,晚饭是饺子,几个人围着小炕桌团团坐定,太姥姥拿上了一盏油灯,我面前是一个小碗,里边盛了几个饺子还有汤,我夹出饺子的瞬间,忽然发现了顶棚上巨大的影子,我被吓得“哇”的大哭起来,饺子被扣在了桌子上,汤也洒了一炕,母亲不住的说着我,太姥姥不住的安慰着我,还一边不住的晃动着一双小脚,忙忙叨叨的收拾着残局。
       现在,我叙述中所有的“老家”都没了踪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高楼大厦。
       以后我也有房子留给女儿,但那不是“老屋”不是“老家”,因为“老屋”和“老家”不仅是一段情感,更是承载了一段文化。

2011年11月6日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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