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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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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闲视之笑咪咪

 

 

   春上,小羊倌得了急性阑尾炎,队长便与老羊倌陆大爷商量,最后让知青钟华去接替小羊倌放羊。
   陆大爷五十来岁,个子不高,有些驼背,脸上留着很短的山羊胡。他早先参加过辽沈战役,还在抗美援朝期间出过民夫,后来走集体化道路,便在队上放了羊,这一放就是十多年。由于放羊,陆大爷很少与村子里的人有交集,也就是晚上开个会时,他才会找个背静点的地方坐下来。
   钟华从没放过羊,但他虚心向陆大爷学习,很快就掌握了放羊的要领,这让陆大爷很高兴,说没有看错人。他还说跟钟华很对脾气,愿意聊天掏心窝子。
   很快就到了夏初,羊能够吃到“饱青”了,村子周边的庄稼苗也起来了,队里便决定羊群出牧,把羊群赶到草原深处的草场去放,那的草更加地丰盛。
   在村子南边三十多里远有一个小水泡子,队里便派人在那支了顶帆布帐篷,里面搭了两个简易木床,又在门前就地挖了个灶坑,插上节烟筒,放上个铁锅就能烧饭了。羊圈是现成的,稍加修整就能用了。
   临出来时,民兵连长把一只7.62步骑枪和5发子弹交给了钟华,说是为了防狼。并告诫他,一定要注意安全,不准打野物,回来后还要如数交回子弹或弹壳。钟华参加过基干民兵训练,不但会使用这种枪,而且还打过靶。他信心十足地向民兵连长保证,绝对不会乱放枪,只是用来保护羊群的安全。
   第一次离开集体户来到牧点,这让钟华对什么都感到好奇。陆大爷告诉他,因为羊群越来越大,为了保护村子周边的草场留到冬季使用,所以年年的夏季就到这里出牧,算来也快十年了。
   由于这的草场很大,周围又没有庄稼地,所以白天一个人放羊,另一个人在家做饭,两个人轮流放牧。
   晚上羊群进了圈,两人吃过饭,便都上床钻进蚊帐里聊闲天。自从放羊以来,钟华对陆大爷的过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陆大爷参加过塔山阻击战,他的左手背上有一条伤疤,是跟国民党士兵拼刺刀时划的。他还在抗美援朝时出过民夫,夜晚背着木架往前线送弹药给养。日前,借着酒劲,陆大爷更是掏出了一段难以启齿的经历。日伪时期,他曾在沈阳的日本军官学校站过岗,也正因为这段不光彩的经历,让他抬不起头来,变得谨小慎微,最终选择了放羊。
   一天晚上,钟华正在听半导体收音机,忽然门外的灶台上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不对,钟华抄起枪冲到门外,只见一条黑影窜进了黑暗之中。陆大爷也提着马灯来到近前,只见锅盖被掀到一旁,烟筒也倒了。
   “是狼吧?”钟华有些紧张。
   “是野狗。”陆大爷淡淡地回答。
   “这有野狗?”
   “有啊!前几年,一辆大解放在附近翻了车,一车的狗都跑了,后来这就有了野狗。”
   “真的不是狼?”钟华还是不放心。
   陆大爷笑了,指着一旁的羊圈说:“要真的是狼,那还不一下跳进了羊圈,在这瞎折腾个啥?”
   接连几天,这只野狗都晚上来找吃的,陆大爷终于发火了,吼道:“小钟,你去拿枪打死这野狗。”
   怎么打呢?拿枪守在灶台边是不行的,得设一个圈套。转天,钟华先在灶台边钉上一根木棍,可以把马灯挂在上面,又在帐篷的简易木门上弄了个二指宽的缝,枪口正好从这指向灶台。
   吃过晚饭,钟华先把一些剩饭倒进锅里,又把帐篷里的马灯挂在了灶台边,这样狗的视力再好,也很难看清帐篷里的情况。准备就绪,钟华趴在了门里,推上子弹,关上保险,静等着野狗的到来……
   两人都不再说话,陆大爷躺在床上默默地抽烟,钟华则紧张地观察外面的动静。时间过得真慢,就在钟华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条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灶台前,果然是一条大黑狗。
   “来啦!”钟华小声地说道。
   “别着急,稳住了,可别把锅给打碎啦!”陆大爷从床上坐了起来。
   钟华松开保险,屏住气,寻找着机会。
   野狗大概是见到了灯,有些犹豫,绕着灶台转来转去,就是不肯上前。最终,它禁不住诱惑,还是来到了锅前,并用前腿扒拉着锅盖。由于帐篷里太暗了,钟华看不清准星与缺口,只能是靠着感觉把枪口对准黑影,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嗷”的一声惨叫。
   “打中啦!”钟华跳了起来,推开木门冲了出去。
   来到近前,他看到这只黑狗趴在地上,不住地转圈,不停地狂吠,夜空之中显得格外的凄厉。由于极度紧张,钟华忘记了还可以使用枪刺,或干脆补上一枪,他只是不停地大喊:“打中啦,打中啦!”
   陆大爷双手握着一把铁锹过来,对着狗头就是一痛猛砍,狗的叫声越来越小,最后再无声息。陆大爷把灶台前的灯提了过来,照了照狗,又用脚踢了踢,最后说了声:“死了。”
   这时,钟华才敢走到近前。借着灯光,他看到黑狗半闭着眼,张着大嘴,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淌。
   “打哪了?”钟华怯生生地问。
   陆大爷蹲下身子,开始翻弄起死狗。
   “看这!”陆大爷指着,“你这一枪,从它的右后腿打了进去,从前面出来,又钻进了肚子,最终打在它左前腿的根部,前腿都被打得掉了下来,就连着一点儿皮。”
   钟华这才看清,狗的左前腿根部有一个碗口大的洞,打掉的左腿就拖在那。钟华感到浑身发紧,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只狗只能是趴在地上打转了。
   “好了,你拿着灯,我把它拖进去,明天再弄吧!”陆大爷把灯递了过来。
   “还是放外面吧!”钟华感到有些恐惧,生怕这只狗又跳了起来。
   “不行、不行,那会把狼给招来的!”
   陆大爷把死狗拖到帐篷一角,又用两条麻袋盖了起来。末了,他拍了拍手,转过身笑着对钟华说:
   “好了,明天你去放羊,我来收拾这家伙,晚上烀狗肉吃,咱爷俩好好地喝上几口!”
   突然,钟华感到胃口一阵阵地往上反,晚上吃的东西几乎要吐了出来。他强忍着坐到了床边,拉开枪栓退出了弹壳与剩下的四发子弹。
   这一夜,钟华失眠了,脑中不断地闪现出黑狗那碗大的伤口与拖在一旁的前腿。这是他第一次打活物,而且惨状大大地出乎意料。他有些后悔,真应当让陆大爷去打!
   第二天傍晚,钟华刚把羊群赶进了圈,陆大爷就在灶台前喊了起来:“快着点,咱们马上就开吃啦!”
   钟华坐在了桌旁,陆大爷端来一盆冒着热气的烀狗肉,可他不敢看,更不想吃。陆大爷转身从床下拿出一瓶“草原香”,又拿来两个杯子,笑呵呵地说:“来吧,咱爷俩今晚喝个痛快!”
   钟华默默地给陆大爷倒上了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点,举起来与陆大爷碰了一下。
   陆大爷夹了一块狗肉送进嘴里,边嚼边点着头说:“嗯,还真叫好吃!不白受累呀,就是收拾那条前腿费了点劲儿,肉里不但有碎骨渣,还有碎铜片呢!小钟,你怎么不吃呢?”
   钟华又感到胃口一阵阵地不舒服,便喃喃地说:“我吃不惯狗肉。”
   “哎——,这烀狗肉哇,我还是当年在朝鲜学的呢!你先尝一块,保证好吃!”
   钟华勉强夹起一块,可怎么也放不进嘴里,最终又撂了回去。他苦笑着说:“陆大爷,您自己吃吧,我陪着您说话就行了。”
   陆大爷收起了笑容,想了想,然后起身来到帐篷的横架下,用鱼刀子从吊在那已经风干的羊腿上割下一大块肉,这是先前烀羊肉时没吃完剩下的。
   “小钟啊,你吃这个,这狗肉全当便宜我了。”陆大爷笑着举起了杯子,“来,碰一个吧!”
   几杯酒过后,钟华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陆大爷更是满脸放光。他撸起袖子,点着一根烟,猛吸了几口,抬起头来看着钟华:“你怕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事吧?当年打仗的时候,我也经历过,可后来见得多了,也就没事啦。”
   老实说,钟华也搞不清是否因为血腥或其它什么的。总之,他十分后悔打死了这只狗。
   “不说这个了。”陆大爷掐灭烟,端起了酒杯,“今晚,我给你好好说说当年打彰武的事儿。”
   ……
   两天后的中午,羊群在水泡子边上打了盘,闲着没事,钟华便和陆大爷坐在帐篷里喝茶。忽然,陆大爷指着外面,说有车来了。两人走出帐篷,果然看见一辆大解放驶了过来。
   车子停在帐篷前,从驾驶楼里跳下两个解放军战士。走在前面的高个子,笑着摆了摆手说:“老乡,你们好哇!”
   陆大爷紧忙上前与战士们握手问好,并把他们让进了帐篷里。
   “老乡,”矮个子的战士问道,“你们看见过一条大黑狗吗?”
   钟华突然打了个冷颤,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们驻地养的一条黑狗,前些日子不知跑哪去了,今个排长让我们在周围转转,打听一下。”高个子战士补充道。
   “哦,我们这到是没见着。你们坐,我先去方便一下。”陆大爷随即转过身对钟华说,“别楞着了,还不赶紧给同志们倒茶喝。”
   说完,陆大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很快,他就转了回来,见钟华还楞在那,便埋怨道:“傻了?还不快点去拿两个碗来。”
   “不啦,不啦。”两个战士都摇起了手,“我们该回去啦,不麻烦了。”
   “不再找了?”
   “这大草原的,上哪去找呀?怕是早就让狼给咬死了!”
   目送着汽车消失在了远方,陆大爷才转过身来,有些夸张地拍着胸口说:“真吓死我了,那狗皮就在门口晒着呢,幸亏是翻了过来,要不他们就该看出来了。刚才我说去方便,就是把狗皮拽到帐篷后面去了。”
   钟华回头看了看门口,果然晒着的狗皮没有了,可他的心情却更加地沉重,显得十分懊恼,原来打死的不是野狗。
   几十年后,钟华偶尔还会去想,当年那两个战士是否真的没有认出那张狗皮?

2018年12月3日 0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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