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冠果
xiaodi
你有沒有特別關注過一株植物，覺得它是朋友甚至親人？法國作家圣艾克絮佩里的《小王子》中有一株這樣的植物，是玫瑰。“……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除了留下两三只为了变蝴蝶而外）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摘自《小王子》)
我也有株"我的文冠果"。
几年前一个春光明媚的四月里，我在香山植物园纵深的林地里意外发现了它。當時四野無人，它清香袭人，開得正熱烈。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風情萬種的春花，不由惊呆了。
冬天里去植物園便又尋找它。它開花時美得驚艷，平時是什麽樣子？找來找去找不到。幸好遇到一位幹活兒的园丁，我說要找一株春天時開花很盛的文冠果，他馬上意會，放下手中活計带我鑽進了林地。找到它時，我不相信那就是它，它藏在丁香樹和碧桃树中，枝幹相当贫弱。園丁保證那就是它。我苦苦记它的位置，恨不得画一张地图。後來對它的位置我終於轻车熟路。每年不仅在它盛开之际探望，在其他季节也经常造访。
人性的弱点是希望把好東西据为己有。我很希望别人不注意这株文冠果，没有人围观它，没有人愚蠢地攀它的枝条照相，也没有人知道它花开幾時。我希望自己能在這美麗的花下流連忘返。
2017年4月它繁花满树时，我又去看它，远远发现樹下立起了一块指示牌。天哪！走近一看，是一塊講它的科普牌子。我的心沉了下去：这块牌子会引起游人注意，人們都会知道它的不凡，我再也不能把它说成“我的文冠果”了。
但它分明是我的文冠果，因為我關心它，熟悉它。2017年五月我生日那天是在它這裏過的。那天，我的文冠果一樹残花。仔细看，它孕育了果实，有些果实已经碩大。原來，文冠果之所以叫文冠果，它能开花又真的会结果。
我的文冠果，一岁一枯荣。十一月看望它時，它花果全無默默立在冷風中。到翌年三月的下旬春花怒放时，它仍无声无息。但我知道它的花事就在近期，造访的日程更密了。
那已经是2018年四月初了，我在濛濛細雨中探望了我的文冠果，它的邻居白丁香一片花海，幾乎将它遮蔽。但我立刻注意到它有一条枝被劈开，垂到地面了。上前看，是新傷。显然有过破坏者，可能是花枝招展的蠢婦攀它的枝拍過照，可能是業餘攝影者求什麽效果粗暴地扭曲過它，也可能有嬌縱的孩子坐上過它的枝頭。他们愚蠢的恣意妄为伤了它。
它的花倒是开了，在雨中楚楚动人。我怨那牌子，为我的文冠果痛心！
春深，又一次看我的文冠果。在暮色中它繁花摇曳，风致楚楚，花心由浅变深，進入了最艷美的佳期。我也又看了看它的伤疤，見上边涂了草绿色粉状涂料，一定是为它上的药。我想，能看到它這樣的美麗，能看到它的伤疤得到处理，这一个春天算没有虚度。
初夏，我的文冠果见到了我的朋友喜梅！富於童心的喜梅肯聽我在版面對文冠果的絮叨，甚至欣然同意前往观看。当时文冠果已凋謝，貌不惊人。在樹下，喜梅說：“挺平常的一棵树啊”。我说，“它盛开时极其漂亮！"我的文冠果真荣幸，被我的朋友專程看望了。如喜梅所说，它实在太普通了，特别是在繁花寂静时，是不會引人注目的。
初秋，我的文冠果果实累累，很诱人，它對我的道德形成考驗。我围着树走了几圈。四野寂静没有遊人，摘果还是不摘？我猶豫，最后還是约束了自己。我观察树的新伤，发现长出了新芽，心中大喜。忽然想，以后我不在世界上了，這树也許還是花繁葉茂。
在外旅游我會想念我的文冠果，归来時，總是赶紧探望它。與它默談一會兒。
寒露时节，我的文冠果显得特别可怜。谁能想到它曾经一树繁花又曾经果实累累？不知道是不是那一道伤痕造成的影响，它在冬天快來時显得無精打採。
小雪之前看望我的文冠果，远远看到它和相邻的两棵碧桃的枯枝身形。走近看，它的伤疤仍在。我想，春枝萌芽时我再來看它。但没到春天，冬天裏我又忍不住去看了它，它当然默默低调。
2019年春天来了。三月裏看望我的文冠果，發現它的枝姿態特别平庸，这样的枝条怎么会在四月裏承载繁花的盛装？不可思议。天氣漸暖，它附近的丁香已经出芽，但它毫無動靜。它到底哪一天生发？这是個迷。
4月1日，我看到园林工人在浇灌它。它已经有了花萼。又過了一周，它的花萼饱满了，美丽的花朵呼之欲出。又過了幾天，林中姹紫嫣红，它穗状的花苞饱胀地张开了，它就要開花了。
4月18日，忽然感觉到我的文冠果会开花，急急忙忙赶到，它果然开花了。初开的文冠果花很白。开放幾天的花，芯的颜色才會深些。我的文冠果像是早衰，花朵比不上它的邻居，也比不上园东小山上另一株文冠果了，它在群芳中没占上风。
4月23日天近黄昏我赶去看望我的文冠果，林中，見它风姿绰约。花心已经变红，开得正好！原来它初开時洁白，洁白是它的青涩时期，開到此時才是它的豆蔻年华。它初開時貌不驚人，但那不是早衰。那些不出色的枝掛出了美艷的花，真有一鸣惊人的本事！它成熟的花最美，凋谢之前特別迷人。
一晃到了秋天，9月。又是小雨天。空气清冷，遊人極少，我與我的文冠果在一起，特别享受。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果实散落一地。隐隐感到为了这果实它又受了些欺负。有人为了取果又毁过树。我默默祝福它活下去慢慢调养，相信待到下一个春暖花开时，它会展露那勝過群芳的容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