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兵
雨中漫步
青岛兵忠是从X连调入我们九连的。外界一直有种说法;凡从外连调到九连的,大多都是因为“表现不好”。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九连所处地理位置较偏僻,生活、劳动条件比较艰苦。有人调侃道:假如全团开大会想分辨一个人是不是九连的,看脸便知。因为九连战士不分男女,普遍脸晒得都比较黑。一个人若被从一个条件相对好的连队调到类似九连这样的连队,惩罚的意味不言自明。这就是“表现不好”说法的根据。其实,这种说法或看法在现在看来很荒谬,就是在当年,心明眼亮者都知道其中的奥妙;其一肯定是得罪了领导,不为领导喜欢,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其二是赶上连队人员调整,属正常调动。跟表现好不好没半毛钱关系。
忠属于哪种情况,我这里说不准,但伴随忠调过来的,有两条“负面”新闻,一条是说他吃包子,一下干掉了23个包子,再一条是盖房子时,从房顶不慎跌落到地上,好在福大命大,人毫发未损,但把连领导吓得够呛。这两条若加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能吃不能干!果真如此,连领导岂能容你。
人与人只有相处久了才能有所了解,忠其实是个很透明的人,心里怎样想的,嘴就直接表达出来,丝毫不懂得遮掩、伪装。比如:炊事班做了夹生饭,打饭时,别人都不吱声,他却不顾场合大声发牢骚、讲怪话。下地干活,遇有连领导来检查、监督,别人马上做出一副挥汗如雨埋头苦干的样子。而忠则把工具往旁边一撂,点上一根烟,嬉皮笑脸地打趣领导,说些不咸不淡的讥讽话。领导对他有多厌恶,忠恐怕一点没察觉。
快过年了,连领导开展了一系列思想政治工作,中心就是让大家好好过年,不要想家。忠和周围的战友比起来,还是新兵蛋子,忠是一九七零年秋天到兵团,时间比别人晚一年半,也就是说,别人已经在兵团过了一次年了,而忠要在兵团过第一个年。随着年越来越近,忠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话比平常少了许多。
除夕那天的晚饭很让大家期待。待打回饭来一看,班里战友们的眼睛立刻亮了,虽然还是大锅菜,但菜里的肉明显的多,而且香味扑鼻。因为是过年,连里特准可以喝一点酒。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饭边喝酒,在酒精的刺激下,每个人的心情都十分兴奋,忠饭吃的不多,但酒下的很快,他在自己灌自己。不一会儿,忠的话开始多起来,大讲青岛的前海沿、讲栈桥、还有中山路如何如何的繁华等等。
两个小时过去,班里的战友开始散了,忠摇摇晃晃站起来,迈了两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有人赶忙搀扶住忠,问忠怎么样,是不是喝多了。忠回答:“俺想娘,俺想娘!”说着忠放声哭起来,那哭声很揪心,也有人跟着掉出眼泪。忠甩脱搀扶的手,快要迈出门槛时,腿一软躺在地上,有人叫来副排长老刘,老刘蹲下来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忠,骂道:“你小子没那两下子就少喝点,这回消停了吧。”老刘命人马上去炊事班要一碗醋。不一会儿醋要回来,老刘把已经躺在炕上的忠扶起来说:“忠,起来,喝点红糖水。”忠的眼睛半睁半闭问:“什么?红糖水?”老刘说:“红糖水,喝一点就不头疼了。”忠的脸上浮起奇怪的笑容说:“红糖水,红糖水,喝。”老刘趁势一抬手,把碗凑到忠的嘴边,忠很配合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大半碗的醋几口就被他喝光,老刘问:“怎么样,甜不甜?”忠回答道:“甜、甜,红糖水,俺娘给俺的红糖水。”说着一头倒在炕上,很快就响起鼾声。
第二天,忠起床,脸色煞白。有人问他昨晚是不是喝醋了,他一概不知,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二零一六年我连战友聚会,有人提起忠,知道的人说忠过世有两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