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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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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出生在十五团,出生在十五团全体官兵每个月发工资的十四号。
        那年秋天,甜菜出奇的好收成。华林没日没夜地往返于连队与五原车站之间,机修连的汽车拖拉机们全部出动投入到运送甜菜的战役中。想着离预产期还早,那天他又早早地开车出门了。
        那一天,团部医院的三号病房也在进行着一场战役。我因为突然无征兆地破了羊水被邻居大嫂送进医院。后来又因为新生儿窒息,脐带绕颈三周出现难产,一时间惊动了医院上上下下。负责接生的妇产科郑学敏医生,卫生员李桂云想尽办法焦急万分,机修连的刘护士,粮站的卫生员段丽也都奋力参战,急救包氧气瓶全部准备好,各种办法全部用上,最后还请来德高望重的吴同胜院长。
        灯火通明中,七手八脚中,紧张而有秩序的抢救中,我的儿子才得以从死亡边缘挣扎过来,艰难地发出微弱声音。我清楚地看到郑医生和李桂云滴在口罩上的汗水和眼角边舒心的笑容。那汗水和笑容我记住整整四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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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照片。从上到下都是自己做的,那年月可真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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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岁探家,在大栅栏买的宝宝服,六块二,那时的日子已算奢侈。


       儿子刚刚会走,为了每人每天能有四毛钱的井上补助,我和华林经过再三的权衡利弊争执商量,决定放弃团部比较“优越”的生活条件,极不情愿跟随当时的跃进车调到十五团的后山煤矿。
        那是七六年的正月初六,我怀着女儿抱着儿子,一路呕吐地坐在车里,一家人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拉着实在过于简单的行李,路过冰天雪地的乌不浪山口,开始了当时想想都非常发怵的煤矿生活。
        当年的十五团煤矿,连部和单身宿舍都在矿井附近。我们和二十几户老兵及原场职工住在西边仅有的四排土房子里。山上连一个最起码的小卖店都没有,各家各户的酱油醋都是靠机修连上山拉煤的司机捎带。上厕所是房后不分男女的露天公用,小便随时渗入地下,大便用不了多久就被各家散养的猪抢着吃光。孩子们玩时,或是跑来跑去地疯打疯闹,或是用装煤的大铁锹推来推去。
        偏僻荒凉的土房子没有围墙,没有任何安全设施,家家穷得出门从来都不上锁。除了地里种的时令蔬菜瓜果,我的儿子当年真的什么都没见过,更是什么都没吃过,喝口难得的白糖水就已经非常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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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后那年夏天的兄妹俩。

 
       儿子二十二个月时,女儿出生了。这让原本还是小小幼儿的他,顿时有了使命感责任感,小哥哥当得特别到位。妹妹哭他会哄,妹妹抢吃的他会让,就连妹妹打他,他都从不还手。真的打疼了,就悄悄躲在一边委曲地哭几声。
        直到现在,儿子还是从心里象小时候那样疼爱妹妹。知道妹妹在国外要结婚了,他难过得一整夜睡不着觉,不停地流泪,想起的都是小时候对妹妹的不好。
        每次女儿从国外回来探亲,儿子都是跑前跑后地一通张罗忙活,并早早准备好妹妹爱吃的东西,早早安排好妹夫要办的事情和要去的景点,既完全彻底又细心周到。
 
       那年女儿刚刚过了百日,儿子就得了百日咳。那时的孩子,哪里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多的疫苗?当时的煤矿又缺医少药,只能吃些甘草片类的止咳药眼巴巴地看着。儿子难受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小脸折腾得腊黄。一顿咳嗽上来起码半个小时,直到脸红脖子粗地冒着虚汗,大口大口地呕吐才算完事。到后来,晚上不能躺下睡觉,吐得就都是胆汁了。 
       可能是因为做了哥哥,儿子真象大人一样忍受着病痛,从来不给我找麻烦,就是难受得咳出眼泪也从不哭闹。看着这么小就这么懂事的儿子,我心疼得经常搂着他流泪。每当这时,儿子反倒用还说不清楚的话来劝慰我:“妈妈别哭我不疼,妈妈别哭我不疼。” 
       后来,华林从后旗托人找来蛇胆之类的药,打开马上就是一股特别难闻的腥臭味。可儿子却象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每次都是大口大口往下咽。他那是太难受了,肯定以为喝了这种药病就真的能好。虽然恶心地几次吐出来,可仍会对我一边皱着眉头一边非常认真地说着:吃完药药就好了,吃完药药就好了。那时,他才刚满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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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在故宫,别人送的大鞋不太合适,那时年青想不到孩子走路该多不方便。

 
       儿子四岁刚过的七九年春节前,我带着兄妹俩回来办理回城手续。返回内蒙在北京倒车时,女儿正发着高烧。因为兵团那边已经说好接站,电话电报都来不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路。
        还记得那年北京站因为维修,临时售票处是西面厕所前的一溜板房。带的东西太多拿不了,刚走出车站我便把大包小包堆在一起让儿子看着,自己抱着女儿去中转签字。那时的北京站没有现在人多,走出老远都能看到小小的儿子在看着大大的一堆包。
        当年那趟知青列车总是人满为患,中转签字没有座位。那一夜我抱着女儿靠着火车上的小桌,儿子坐在提包上。后来太困就睡到座席下面,始终没吭一声。因为妹妹一直在哭,他看到了也更明白我的焦虑和无奈。
 
        儿子五岁已经回城有了天津户口。为了解决两地生活,全家人迁到廊坊。
        记得儿子都上四年级了,里面还穿着付阿姨送的花棉袄,外面套着小舅穿剩下的旧衣服。
        因为那时还拉着饥荒,公公又得了重病,到廊坊的第二天我就买个小缸开始淹咸菜。整整一年,我们每天都是一顿炒菜一顿咸菜。爷爷的营养和较好吃食,兄妹俩从来不沾不看,儿子更是懂事地说服管理着妹妹。
        刚到廊坊,小小的儿子每天都会按时提着大大的水壶到锅炉房打开水。好多人都制止过我:好好嘱咐孩子,可别烫着呀!
       十岁那年,儿子自己骑车上学。因为不熟练,第一天就撞到了人。人家问他家庭住址,他害怕地如实回答,更怕找到家里让赔钱。后来几天,每天放学都要害怕地问我:“妈,今天有人来找吗?“直到过了一个星期见没人来找,他才把心放下。
        华林因为工作忙经常在外奔波,父母为了帮我接走了女儿。是儿子,陪我度过了回城后最艰难困苦的几年。

         儿子上高中以后,我和华林商量着要积攒些钱准备他将来的结婚。儿子听后却坚定自信地告诉我们:“将来自己结婚不会花家里一分钱。”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吗?当时我们可真是当笑话听的。好一个“出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不知愁滋味“呀!在中国结婚的孩子,有几个不花父母钱的?
         可是,十多年以后,儿子的诺言真的成为现实。除了房子是单位分配的,买家具,买首饰,结婚照,办婚宴等,操办婚事的全过程真的没花家里一分钱。这让我至今想来都既非常骄傲又特别纠结,总觉得孩子一辈大事做为父母没尽到责任。
        不仅如此,女儿上大学几年,儿子还主动承担了不少费用。几次换房,儿子每次都是在第一时间把钱送到我们手上,因为他爱妹妹,更爱这个家。

        儿子不到六岁上学,又赶上小学五年制。十一岁上初中,十四岁上高中,不满十七岁上大学,每天上学前的早点大都是热过的剩饭。冬天的外衣是我们单位发的工作服。在家里练歌,手里经常举的是手电筒。可他诚实踏实好学上进,善解人意从不攀比。并以非常骄人的高考成绩,成为那一年全廊坊地区七县一市的文科状元,高出第二名九分之多,被一所著名的重点军校提前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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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那年全家回兵团。身后左起第五个窗户就是他出生的三号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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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时兄妹在五原车站。

 
       大学毕业后,儿子分到天津。二零年又以某报社记者的身份被单位派到国外独立工作五个年头,是当时外派的二十多家报社中年龄最小的。
        那几年的每当周四,我一定会捧着报纸,认真浏览阅读儿子从大洋彼岸发来的评论报导及照片。放下报纸,总能重又想起当年在煤矿的小小儿子,想起他比同龄人小时候更多的艰难和不容易,想起他的时时事事点点滴滴。
        零三年我们专程去看望儿子和儿媳,并有过几个月“住在xx的日子”。儿子住的公寓也是办公地点。他敬业努力守纪自律,每天都在早上八点准时到书房工作,没人指挥没人检查更没人督促。就是带我们外出观光旅游,也从来都是安排在双休日。
 
        退休后,我们落叶归根回到天津,享受到和儿子儿媳朝夕相处的天伦之乐。儿子可能觉得父母真的老了,更是体贴入微到事无巨细。
        春节他会让儿媳陪我们去商场买新衣服,会让儿媳定时给我们零用钱,尽管一起过日子我们从来一分不花。
        夏天进门拿起西瓜,只要我们不在跟前,儿子总会先问儿媳:“爸妈吃了没有?”
        每次出去应酬,儿子总要把硕大的海鲜一口不动地留给我拿回来,其实我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爱吃。
        朵朵长大以后,儿子买东西更是她一份我一份,还时不时地总在教育提醒朵朵:“奶奶吃了吗?”“让奶奶先吃!”
        母亲走后,儿子经常带领全家开车去看望我住在北京妹妹家的老父亲。尽管老人家的退休金很高,儿子也会在春节不忘让儿媳拿出一笔钱孝敬老人。
        今年十月八日是母亲的三周年祭日,当时我还在巴黎。听弟弟妹妹说,儿子早早请假去陵园祭典姥姥令他们尤为感动。儿子大概考虑到我在家是老大,他那是代表我去的呀。可我回来后,这件事情自己却只字未提。
 
       儿子如今已是正团职的现役军官,工资及各方面的待遇都不低。可他不抽烟不喝酒,从来不乱花一分钱,依然保持着从小过穷日子的节俭习惯。那次去上海因为抱着朵朵丢了手机。回来后竞买了一个原样的,降价后才几百元钱。看到大家的不解,他打趣地说:“多便宜呀,还不用重新学习说明书了。“直到前不久,为了便于和大家交流,他才刚刚用上智能手机,而且是最普通最廉价的。
 
       二十几年军旅生涯和特殊的工作性质,让儿子养成不苟言笑和做事慎密的习惯。在我面前也长年累月地早已担当,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成了真正的男人爷们儿。可当过年节稍稍喝上点红酒,偶尔隔着沙发孩子般地亲吻我时,虽然我有些不适应,但还是从心底感到幸福和欣慰,儿子小时候的一幕幕重又历历在目地浮现在眼前。
        想来想去,总能想起忘不了的那句老话:棍棒底下出孝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2014年12月16日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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