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烬》读后
禾菱
窗外春雨潇潇，正春寒料峭，因开了地暖，室内温暖如春。开点似有似无的音乐，泡杯清香四溢的好茶，这样的环境里读书最惬意。每年过年我都会买“年书”，作为送给自己的过年礼物，今年也不例外。出了一套六册的梁实秋雅舍系列外，还有一本蜀地闺蜜极力推荐的美籍匈牙利作家马洛伊.山多尔的《烛烬》，昨天拿起的就是这册《烛烬》。这是一册小说，只有十一万字，两个下午就读完了。阅读的过程似乎是一次怀旧之旅，山多尔带着我穿越时空来到了十九世纪的奥匈帝国；更觉得是一次灵魂之旅，让我跟着山多尔那沉郁如挽歌的文字一起怀念逝去的帝国时代，还有随之消逝的贵族品德和君子情谊。
阅读这本书，首先要了解一下作家马洛伊.山多尔。
1900年4月11日，马洛伊·山多尔出生在奥匈帝国时期匈牙利王国北部的考绍市，二战后考绍被并入了捷克斯洛伐克。1948年，山多尔因为不能忍受铁幕下的匈牙利而出走，当局也禁止出版他的作品。1970年代，匈牙利当局解禁了他的作品，还邀请他回国，但是山多尔拒绝了：只要我的家乡还不自由，就绝不返乡。1980年山多尔移居美国，1989年2月自杀于美国圣地亚哥的家中。二十世纪东欧的作家流亡的不少，但是流亡得那么决绝和孤独的不多。网上读者和名人对山多尔评价极高，都说因为有了山多尔的作品，20世纪的文学家将会重新被排序。除了作者本身的笔力，这里也要赞一下译者，文字太有感染力了，令人不忍掩卷也不忍卒读。这种被滋润被感染被吸引的感觉，让我回忆起半个多世纪前中学时代初读屠格涅夫、托尔斯泰等艺术大师的著作的那种幸福感。
作为小说，或许情节相对比较简单。奥匈帝国某处空寂的庄园里，主人老将军迎来了一位罕见的访客，一位曾与他金兰之交的故友。昏暗的客厅里，将军与访客秉烛对坐，彻夜长谈，怀念将军逝去多年的妻子，审判一段由爱情及友情、忠贞和背叛交织的三角关系。混乱与骚动在年已迟暮的两位故友心灵深处涌流，情欲与仇恨的余烬不断闪烁着余光。之后时隔41年的晚餐、长久的秉烛夜谈，以及最终无言的道别（也可能是永别），真切的刻画出庄园里具有野性贵族气质的两代男主人、始终无法真正融入家庭的两代早逝的女主人和友人康拉德的形象，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喜剧。
山多尔讲述了一个老套的三角恋的故事。将军的挚友康拉德和将军的妻子克里斯蒂娜情投意合发生了私通，康拉德最终因为无法越过道德的枷锁和来自社会阶层的束缚而选择了放弃杀死将军，独自一人逃到热带最后定居伦敦。将军猜到了这个事实之后和克里斯蒂娜分居了八年，直到妻子死去。文章的主体就在于将军和康拉德时隔四十多年再见面之后的对话，而这并不像是对话，更多的是类似于将军对于自己对于康拉德的一场审判。在逐渐铺开和深华的叙述中，主人公的心路历险呈现了一种惊心动魄的诚实。各种碎片式的记忆和意象、追问和沉思，渐渐把读者带到了某种意料之外的高度和深度，这本薄薄的小书也因此而充满了厚重感。
在两位老人，两位曾经的情敌那扣人心弦的激烈争辩中，山多尔的字里行间始终充满着难得的贵族品德和君子情谊，始终让人感觉到将军的悲天悯人的包容和宽容。这个遭遇了妻子与朋友双重背叛的男人，他的心就如同深邃无边的大海，在看似波澜不惊的等待里蕴含着一种让人惧怕的坚韧与诚实。老人一生都生活在孤独中。父亲与母亲相爱，却始终走不进彼此的世界。将军和妻子也是一见钟情，却也始终觉得无法靠近她以至最后被背叛。这是一份无法言说的伤痛。老少两代贵族在爱的孤独中沉默，他们用与生俱来的融化在血液中的贵族品质和君子精神，将那种由孤独在灵魂深处酿生的愤怒扼杀掉，然后在漫长的岁月里，细细品味这份孤独。
因为曾经被背叛，因为心灵的极其孤独，将军分外珍惜曾经的友谊，希望这种友谊能战胜无时不在的孤独。但是，友谊是敏感而脆弱的。她就像盛开在雪山之巅的雪莲花，需要跨过阶级出身的深壑，嫉妒的峭壁，激情的陷阱，贪婪的狂风等一切人性的弱点，才可能揽她入怀。正因为如此，即便将军曾在四十一年前被康拉德背叛，四十一年后，他仍然死死拉住回忆里友谊的点点滴滴。他要用宽容、理解和等待，把朋友再次接过来。往事随风，斯人已逝，剩下的共同敌人就是孤独。
亲情、爱情、友谊，是人类永远的追求，孤独，是人类永远的敌人！
小说的结尾颇让人伤感，山多尔这么写的：“在对开的大门前，车轮在白色鹅卵石路面上碾得咯吱作响。他俩默默告别，无言地握手；两个人全都深深叹息”。临近生命终点的重逢，像是两位老人对世界的告别仪式。就像即将熄灭的蜡烛，在火焰的舞蹈中默默地接受了自己的终结，最终化为灰烬。
书中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人生终极式的追问或界定，语调肃穆而深沉、热络而优雅。既有可读性，又有极强的文学性，读来心潮起伏、心绪难平。山多尔的文字充满情感和诗意，然而又具有掷地有声、斩钉截铁的力量。那种特殊的表达、对人生、友谊、音乐艺术等方面深刻的领悟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烛烬》，值得一读，故在这里推荐给有兴趣的朋友。
